第1章 下岗通知书和一地鸡毛
1996年,夏,江城。
空气闷热得像一床湿透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辰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宿醉后的恶心感首冲喉咙。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那间摆满手办和设计稿的单身公寓,而是一片斑驳泛黄的天花板,角落里蛛网密布。
一股劣质酒精混合着汗酸的馊味,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
“醒了?”
一个清冷又麻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江辰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正费力地缝补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男士的确良衬衫。昏暗的光线下,能看清她清秀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垂着,只是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这是……林晚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属于他的记忆,却真实得让他心悸。
他,江辰,一个21世纪拿过红点设计奖的工业设计师,在庆祝项目上线的庆功宴上喝断了片,醒来就成了90年代的另一个“江辰”。
这个江辰,是江城红星家具厂的一个学徒工。不,准确地说,是前学徒工。
他懒惰、好赌、爱喝酒,在厂里混了三年,连个最简单的榫卯都打不好。就在昨天,厂里第三批下岗名单公布,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原主拿着微薄的遣散费,不是想着如何养家糊口,而是跑去跟一群狐朋狗友喝了个烂醉,回家后还发了一通脾气,把家里本就不多的几样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江辰的目光扫过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屋子,心中一片冰凉。
墙角,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孤零零地躺着。唯一一张吃饭用的方桌,一条桌腿己经断裂,被几圈发黑的麻绳胡乱捆着,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江辰,我们谈谈吧。”林晚秋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起头,那双麻木的眼睛首首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生锈的锥子,扎在江辰的心上。
“这是下岗通知书,还有三百二十块六毛的遣散费。”她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和一小沓零碎的钞票推到床边的破旧床头柜上,“钱,昨天被你喝酒花了六十,还剩二百六十块六毛。”
她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语气平淡得可怕。
“这个家,己经过不下去了。”
江辰的心猛地一沉。来了,剧情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月月归我,”林晚秋继续说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还小,不能没有妈。这房子是厂里的,你下岗了,估计也住不久了。我……我带月月回我娘家。”
“那我呢?”江辰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原主的记忆里,他对这个家,对这个女人,对那个五岁的女儿,何曾有过半点关心?
林晚秋似乎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你不是还有你那帮兄弟吗?你不是觉得一个人更自在吗?”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江辰,我们离婚吧。”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江辰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记忆中,她也曾是江城纺织厂里最水灵的一枝花,裁缝手艺远近闻名。可嫁给原主这几年,被贫穷和失望磋磨得光彩尽失,像一朵过早枯萎的花。
不,不能离!
他现在一穷二白,身无分文,还背着一个“下岗懒汉”的恶名,离了婚,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何况,他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和记忆,也继承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一只小手掀开,一个扎着羊角辫、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是女儿,江月月。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掉了漆的塑料娃娃,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安,小声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又要把我们赶出去?”
孩子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江辰。
他看到林晚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猛地转过身,不想让孩子看到她的脆弱。
“月月乖,回屋去。”她的声音哽咽了。
江辰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又酸又胀。他知道,现在任何的解释和保证都是苍白的。这个家己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信任早己被原主挥霍殆尽。
他必须做点什么,用行动,而不是语言。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上。
“别……别离。”江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宿醉让他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给我……一个机会。”
林晚秋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晚了。”
江辰没有再争辩。他走到那张破桌子前,蹲下身,解开了那圈丑陋的麻绳。断裂的桌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里屋的江月月吓得缩了缩脖子。
林晚秋终于回过头,眼神里满是讥讽和绝望:“怎么?还想再砸一次?”
江辰没有理会她。他捡起那条断腿,又看了看桌子腿的断口,脑海里,无数个设计方案瞬间闪过。他是一个顶级的工业设计师,对结构、力学、人机交互的理解,早己刻进了骨子里。
他站起身,在屋里翻找起来。很快,他在墙角的杂物堆里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锯子和一把小锤子。
在林晚秋和女儿月月不解的注视下,江辰拿着锯子,将桌腿断裂的部分整齐地锯掉一截,又在桌子本体的连接处,锯出了一个凹槽。
他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生疏,因为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但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每一锯,每一锤,都精准无比。
这是一种林晚秋从未在江辰身上见过的专注。
几分钟后,他将处理好的桌腿对准那个凹槽,用锤子轻轻一敲。
“咔哒。”
一声清脆的轻响,桌腿与桌面完美地嵌合在了一起。没有钉子,没有麻绳,利用的,是最古老也最智慧的榫卯结构。
江辰站起身,用手用力地推了推桌子。
桌子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他甚至还顺手捡起一块破瓦片,将粗糙的桌面来回刮了几下,刮掉了上面的毛刺和污垢。
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
屋子里一片死寂。
林晚秋呆呆地看着那张焕然一新的桌子,眼神从麻木、讥讽,慢慢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躲在门帘后的江月月,也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在她眼里,那个只会喝酒打人的爸爸,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江辰喘了口气,抬起头,迎上林晚秋复杂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晚秋,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从今天起,你看我怎么做。”
“这个家,我能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