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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在泥泞中吱呀作响，速度却比来时快了许多。陈掌柜亲自驾车，鞭子甩得啪啪响，催促着骡子。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锁，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不断滴落，浸湿了蓑衣的肩头。药铺伙计裹着另一件蓑衣，蜷缩在车辕角落，偶尔偷瞄一眼坐在车厢里、裹着伙计旧蓑衣的华九难，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华九难蜷缩在颠簸的车厢角落，紧紧抱着陈掌柜那个沉甸甸的药箱。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但药箱粗糙的木纹和里面散发出的苦涩药味，却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希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点！婆，你一定要等我！
车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敲打着油布棚顶，发出沉闷的声响。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荒野在雨幕中一片模糊。陈掌柜一言不发，只是拼命赶车，沉重的气氛压得华九难喘不过气。
终于，熟悉的、带着乱葬岗特有阴冷气息的空气钻了进来。青石村那破败低矮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骡车没有进村，而是首接绕到了村西头那座孤零零的土坯房前。
“到了！”陈掌柜猛地勒住缰绳，骡车在泥地里滑行停下。他跳下车，动作异常敏捷，甚至顾不上泥泞，几步冲到紧闭的木门前，用力拍打起来！
“华婆婆！华婆婆！开门！是我！陈福！”陈掌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屋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华九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连滚带爬地冲下骡车，扑到门前，声音带着哭腔嘶喊：“婆！婆！我是九娃子！我回来了！我带大夫回来了！婆！你开门啊！”
依旧没有任何声响。只有风雨呼啸。
陈掌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抬脚狠狠踹向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
“砰！”一声巨响！
门栓断裂，木门应声而开！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草药苦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死亡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华九难一眼就看到了土炕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婆——！”华九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
外婆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床又硬又沉的旧棉被。她的脸朝着门口的方向，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眼睛紧闭着，嘴唇微微张开，呈现出一种深紫色。脸上的皱纹似乎被死亡抚平了一些，却透出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她走了。
在无尽的等待和痛苦的煎熬中，孤零零地走了。
“婆！婆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九娃子！我回来了！我找到大夫了！婆！”华九难扑到炕边，用力摇晃着外婆冰冷僵硬的身体，哭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摸着外婆冰冷的脸颊，那刺骨的寒意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陈掌柜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看着炕上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又看着哭得几乎昏厥的孩子，胖胖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意料之中？还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哀？他最终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药铺伙计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屋内的景象，吓得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低声嘟囔了一句：“真…真没了…”
华九南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依靠，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巨大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趴在炕沿上，哭得声嘶力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抽搐着。冰冷的绝望和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后一丝光亮。
陈掌柜沉默地走进屋，将药箱放在地上。他没有去安慰华九难，只是站在炕边，仔细地、近乎审视地看着外婆的遗容。他的目光在外婆干裂发紫的嘴唇和紧握成拳的右手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他缓缓伸出手，探了探外婆的颈侧，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是…怎么没的？”陈掌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华九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咳…咳咳得厉害…背…背上撞伤了…昨晚…昨晚咳了一宿…说…说不出话…后来…后来就…”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绝望的嚎啕。
陈掌柜默默地听着，眼神越发凝重。他弯下腰，似乎想掰开外婆紧握的右手。那枯瘦的手指僵硬地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仿佛在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某种不甘的挣扎。
“陈掌柜…求求你…救救我婆…”华九难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哀哀地乞求着。
陈掌柜的手顿住了。他看着华九难那双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又看了看炕上那具早己冰冷的身体，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
“孩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晚了。你婆她…己经走了很久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垮了华九难。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晕倒在外婆冰冷的炕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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