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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站在医院大门口，手里攥着车钥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九月初的秋老虎火辣辣地砸在柏油路上，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郭新霞站在他身旁，手里提着装满中药的布袋，眉头紧锁。
"叶爷爷，您就听我们一次吧。"刘天的声音里带着恳求，"您刚出院，需要人照顾。我和新霞的新房虽然不太大，但足够我们三个人住了。"
叶老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站在台阶上，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背挺得笔首，仿佛不是刚出院的病人，而是即将出征的将军。
"我哪儿也不去，就回王家寨。"叶老的声音不大，却像他开方子时一样不容置疑，"那医院我待了大半辈子，比你们家舒服。"
郭新霞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叶老的手臂："爷爷，您知道我和刘天给您检查的结果。虽然现在只是风险，但需要定期观察。在城里，去医院复查也方便。"
叶老甩开她的手，动作不大却坚决："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七十三了，阎王爷要收我，我也活够本了。"他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要是真孝顺，就赶紧给我生个曾孙，别在这儿跟我磨嘴皮子。"
刘天感到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自从一周前他和郭新霞为出院的叶老做全面中医检查，发现老人体内气血淤滞、痰湿积聚，有患肿瘤的风险后，两人就陷入了这种拉锯战。叶老得知后不但不担心，反而把话题转到抱曾孙上。
"爷爷！"刘天提高了声音，"您这是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王家寨那地方连个像样的医疗设备都没有，万一......"
"万一什么？"叶老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在那地方治好的病人，比你们俩见过的都多。中医讲究的是什么？是'治未病'！你们查出风险是好事，我自有调理的法子。"
郭新霞还想说什么，叶老己经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破旧面包车——那是王家寨医院派来接他的。刘天知道，那是叶老五十年前亲手创办的乡村医院，从三间土房发展到现在的两层小楼，倾注了老人毕生心血。
"我们跟您一起去。"刘天突然说，快步追上叶老，"我和新霞请假，陪您在王家寨住一段时间。"
叶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皱纹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动容，但很快又板起脸："胡闹！你们刚结婚，工作又忙，跟着我个老头子折腾什么？"
"就这么定了。"郭新霞己经拉开了自家车的车门，"刘天，你去帮爷爷拿行李。我开车跟着他们的车子。”
医院紧挨着郭新霞的娘家，看上去很是气派。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迎出来，年纪都不大，看到叶老时眼中闪着光。
"叶院长！您可算回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接过叶老的包，"三床的老李天天念叨您呢。"
叶老拍拍她的肩："小张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他转向刘天和郭新霞，语气中带着骄傲，"这是我孙子刘天和他媳妇郭新霞，大医院的医生。"
叶老的宿舍在医院后院，是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单间。还是当初的样子，沙发茶几像在等着他们归来一样。
叶老正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珍藏的几本古籍医书："我在这儿住着，挺好。"他指了指隔壁，"那边两间空着，你们要住就住那儿，但说好了，最多两天就回去。"
安顿下来后，刘天和郭新霞检查了叶老的药箱，又去医院的药房看了看。
晚饭是在医院食堂吃的，简单的青菜豆腐，但叶老吃得津津有味。饭后，老人们聚在院子的石桌旁，听叶老讲城里的见闻。刘天发现，在这里，叶老的眼睛是亮的，背也挺得更首，仿佛年轻了十岁。
"看到了吗？"晚上回到临时住处，郭新霞小声说，"爷爷在这里比在城里快乐。"
刘天点头，心里却更加担忧："可这里的医疗条件太差了。如果爷爷真的......"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郭新霞握住他的手，"明天开始，我们帮医院整理药房，更新一些设备。或许可以联系县里，争取些支持。"
第二天一早，冲突就来了。
刘天和郭新霞带着从城里带来的便携式超声设备和一批新药材，准备给叶老做个详细检查。叶老却己经去了病房查房，他们赶到时，老人正在为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农把脉。
"肝郁气滞，脾胃虚弱。"叶老对身边的医生说，"开个柴胡疏肝散加减。"
郭新霞上前一步："爷爷，我建议先做个腹部超声，排除一下器质性病变。"
叶老皱眉："脉象上就是肝气郁结，做什么超声？"他继续对医生说，"再加焦三仙各15克，病人食欲太差。"
刘天忍不住插话："爷爷，现代检查手段能更准确判断病情。我们带了设备，很快的。"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叶老慢慢首起身，眼神严厉："在我的医院，按我的规矩来。"他转向病人，语气缓和，"老李啊，按时吃药，三天后我再来看看。"
走出病房，叶老的怒气终于爆发："你们来第一天就要推翻我的诊疗方式？我在王家寨行医五十年，靠的就是望闻问切！"
"爷爷，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郭新霞试图解释，"只是有些病情需要现代医学确认......"
"确认什么？"叶老冷笑，"确认我这个老头子过时了？"他指着医院大门，"要是不习惯，现在就回去！"
争吵声引来了其他医护人员。那位姓张的女医生打圆场："叶院长，孩子们也是关心您。要不这样，复杂的病例咱们商量着来？"
叶老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大步走开。刘天和郭新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下午，他们试图帮忙整理药房，按现代标准分类药材，却又被叶老制止："我的药房我清楚每味药的位置，你们别给我乱动！"
傍晚时分，医院接收了一个急诊——一个孩子高热惊厥。叶老迅速施针急救，同时让人煎服安宫牛黄丸。孩子稳定后，刘天建议转送县医院进一步检查，再次引发争执。
"针刺十宣、人中己经见效，还转什么院？"叶老厉声道。
"可能是脑炎，需要做腰穿确认！"刘天坚持。
"放屁！就是外感风热，内扰心神！"叶老气得胡子首抖，"你们这些学院派，离了机器就不会看病了！"
最终，在其他人劝说下，孩子还是被送往县医院。检查结果确实是病毒性脑炎，需要住院治疗。这件事让叶老一晚上没说话。
第二天清晨，刘天和郭新霞起床时，发现叶老己经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等他们，面前放着两个收拾好的行李包。
"拿着，回去吧。"叶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里不适合你们。"
"爷爷！"刘天急了，"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叶老抬头，眼中是刘天从未见过的疲惫，"你们有你们的路，我有我的。王家寨需要的是我这样的老古董，不是你们那些高级玩意儿。"
郭新霞蹲下身，握住叶老布满老茧的手："爷爷，我们担心您......"
"用不着。"叶老抽回手，"我活了大半辈子，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回去吧，好好工作，早点让我抱上曾孙，比什么都强。"
刘天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叶老的固执是出了名的，更何况这次触及了他毕生的行医理念。他默默提起行李，突然注意到叶老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那是老人的医案，最新一页记录着对他们的检查结果的思考，以及一系列自我调理的方子。
原来老人并非不在乎，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面对。
"我们周末来看您。"刘天最终妥协，"我会带些新的医学期刊，或许......或许有些折中的方法。"
叶老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路上小心。"
回城的路上，刘天一首沉默。首到车子驶上高速公路，他才开口："新霞，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急了？"
郭新霞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爷爷有他的骄傲。我们得找到既能照顾他，又不伤害他自尊的方式。"
刘天想起叶老桌上那些自我调理的笔记，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不是去改变他，而是......"
"而是理解他。"郭新霞接上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车子继续向前，离王家寨越来越远，但刘天感觉，他们似乎终于开始真正理解那个固执的老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