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一瞬间有些窒息,双腕突然像绕上两圈火,那两圈红环辣烈地痛起来。
直到听到有人在说:“喂。”
她回过神,看到谢卿泽已从柱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正蹙眉看着她。
她压着心悸,赶忙问:“你刚刚说什么?”
谢卿泽扫一眼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说:“我刚刚说,凶手应该是在伙计吓晕之后,爬上树翻墙逃走的。好了,都看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安棠见他又要逐客,一连串地问:“客房里没有其他住客吗?客栈里就一个伙计吗?你有没有问问这个伙计,他家掌柜的被人杀了又吊起来,他没听到半点动静吗,怎么小小落钱声就把他吵醒了?是不是如七年前一般……”
谢卿泽截住她的话:“正月里很少有旅人住店,当晚并没有住客。客栈就那一个伙计,他睡得格外沉,多半是被凶手用某种手段下了蒙汗药!诸多疑点,本官自然会细细地查!”
谢卿泽的面容浸在阴影里,语气压不住急躁:“你说要进来看看,如今已从里到外看了个遍。调查推案之事,不是你一个平民百姓该涉足的!提刑司已接下此案,这一次,本官必会查个清楚,把骷髅偃师归案正法……”
“我还以为你忘了那个案子。”灯笼在风里晃,安棠在摇晃不定的灯影里看着谢卿泽。
谢卿泽哑然,别开了目光。过了一会,低哑地开口:“数年前我进入刑部任通判,从那时起,就设法追查骷髅偃师的踪迹。只是安宅的案子宗卷早已封起,以我当时的职权,无权查阅,以致长久无甚进展。”
灯芯火花“噼啪”爆开,那点火星的光映进他眸里,让安棠感觉,自重逢以来,总算在他眼中看到点活气。
谢卿泽接着说:“去年初,新帝登基,擢任我为提刑司提点刑狱官。提刑司有复审疑难未决之案的职权。到任之后,我才有权调阅旧案宗卷。我,已经重启七年前的安宅疑案的调查。”
他看了安棠一眼,又迅速把目光投向夜幕,“所以,我没有忘,也从未放弃。骷髅偃师既然露出端倪,这一次,绝不会容他再逃脱!”
他的语气平静,似静水缓流:“七年前安宅出事之后,你已将一切耳闻目睹,尽数说给当时办案的官员。你的一切口述,悉数记录在案,我自会参考,无需你再做重复。你安心回去,查案缉凶的事交与我就好。我谢卿泽,必会给安宅的冤魂一个交待!”
安棠心口被堵住似的,看着他的侧脸,眼眶发热。她良久才找回声音,艰涩地说:“我记得……你的志向是昭文馆,后来怎么走上刑狱断案的路呢?”
“我……”谢卿泽想说什么,然而对上她有些许期待的目光,声音顿时冷了下去,“刑官的俸禄比较高。”
安棠不大信,快要把灯笼打到他脸上了,目光追着他的眼睛看,似要找出点什么。
谢卿泽有些慌张,躲避几下,瞳仁里终于蹿出恼火。
“我当什么官与你何干?
你便回去开那个听心馆,随你是诊心医术,还是读心邪术,尽管做生意过日子去,你一个平民百姓,休要再往凶案现场里爬!”他抬高了声音,“沐川!”
沐川应声而来,像一只夜蝠翻墙而入,落在院中。
谢卿泽令道:“把她带出去!”
“遵命。”
沐川上前一步,“请”的手势只做了一半,绿影一闪,一道厉风横里拦来!
原来是佑安也跟进来了,二话不说出手就动刀子,一边狠声道:“我看谁敢碰我师姐!”
“我……我没有要碰她!”沐川一边烦恼地辩解,一边用刀鞘左右抵挡。
谢卿泽看得眉头直跳:“你师弟脾气怎么这么暴?”
安棠舒心地说:“真是个好孩子。”
谢卿泽:“……”
安棠欣赏着院中缠斗不休的场面,吐出一句:“大人,此案古怪啊。你真的觉得,这次的凶手是骷髅偃师吗?”
谢卿泽目中一闪:“何出此言?”
安棠回头看向漆黑的门内:“杀死彭掌柜的凶手,与七年前作案的骷髅偃师,似是同一人,又不似同一个人。”
谢卿泽拧眉:“此话怎讲?”
“红索,傀儡,铜钱……凶手分明想复刻七年前的凶案场面。”
安棠的神情幽深下去,“七年前,在我的记忆中,骷髅偃师不知用什么手段,把我家仆变成鬼偶一般的怪样,听从他的指令,在厅堂里把红索扯得纵横交织,我父母和哥哥……”
安棠的手在寒风里冻麻了,握不住灯杆,“啪啦”一声,灯笼跌在地上,眼前陷入黑暗。
一瞬间,她仿佛又跌入那个暴雪之夜。宴厅里,快要燃尽的灯烛微光忽闪,父亲、母亲、哥哥的躯体被红索牵扯得双臂上扬,悬在不远处的半空随风晃荡,嘴巴咧开着笑容,似在昏暗里欢呼雀跃。
铜钱从父亲口中跌落,发出叮当清响。
“阿棠 !”
少年的声音在喊她。
安棠忽地抬头,喃喃回应:“阿泽……”
“安雨棠!”
这一次她听清了,是现在的谢卿泽在叫她,嗓音里少了少年时的清朗,多了沉稳冷厉,而且,叫的是她改名前的全名。
安棠打起精神,见谢卿泽已重新点着灯笼提在手里,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眉心微蹙,神情堪称严厉。
安棠唇色发白,神情却克制地恢复常态:“啊,我说到哪了?对了,大人也看得出来,这一次凶手杀人手法与上次不同,也不像驭使鬼偶所为,更像亲力亲为。他杀彭有年的时候,用了刀,见了血,但是,其目的或许不是为了彰显凶残。他悬尸的时候那慌乱的痕迹,说明他在害怕……”
她思索一下,用肯定的语气说,“他是害怕彭有年半路醒来,遭到反抗,所以才选择一刀毙命!”
谢卿泽插话道:“你……”
安棠迅速接上话头:“还有,他行凶后逃跑时,身上没用完的铜钱都没揣好,掉了一路。从头至尾,透着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