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大喜,赶忙叫主簿过来记录。
她咬着牙,浑身颤抖着讲述。骷髅怪人摇着铜铃、变得像傀儡一般的家仆扯着一道道红索,把她的家人吊到梁上,然后家仆们跟随怪人消失不见……
她竭尽全力地描述出来,神智绷到极限,就像走在悬崖边缘。一个失足,就会精神崩溃,变成个疯子。
谢卿泽脸色惨白,盯着她的脸,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次次试图阻止她说下去,大概也害怕她变疯。
她强迫自已冷静,复述完一切,仿佛在刀山上爬了一遍,身心鲜血淋漓。几乎抽搐的手指,硬生生把谢卿泽的手掐出青印。
在场的人们都被她恐怖的描述惊呆了。她说完之后,所有人竟大气不敢出,屋子里落针可闻。
安棠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怀着一点点希冀,问:“我家里……还有谁在吗?”
没有人敢回答她。
她明白了,眼神灰暗下去,怔了半晌,又问:“我叔父……我叔父来了吗?”
安承还有个弟弟,即安棠的叔父安霍,也在朝为官,一家人居住在启安城,住处离她家不远。
见众人交换着眼色不答,安棠慌道:“我叔父家不会也……”
刑部的官员道:“没有,他家好好的,只是……他没有过来。”
安棠有些懵。她家与叔父家一向还算和睦,家中出了这等大事,叔父为何不过来?哪怕只是收尸……
她明白了,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不是邪魔作祟,就是仇家寻仇。不论是哪种情况,亲人都怕被连累,躲得远远的了。
以后,那些亲人不再是亲人了。她的心似裂开,眼前发黑,几乎坐不住。
她听到谢卿泽说:“阿棠,还有我在,我陪着你。”
在全世界都抛下她的时候,那个少年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来,想要保护她。世间之大,只有他一人。
安棠闭目沉默良久,谢卿泽吓白了脸,赶忙叫郎中过来看看她。她却突然抬起头,问:“那个人呢?”
官员问:“哪个人?”
“我父亲昨日带回来的客人。”
官员顿时来了精神。安宅他们已经搜了个遍,除了宴厅里的三具尸体、安棠这个活人,再没有其他人,无论是死是活。
如果案发当晚安宅曾住了一个外人。这个人,有可能与安家仆从一并被骷髅偃师拐走,一起失踪。但是,他更有可能是凶手!
而安御史此次巡查,只带着自家亲随,没有带官署里的属官。有机会见过这位客人的仆从,已全部失踪。
安棠只从父母谈及客人的对话中,听出此人是名男子。年龄、样貌统统不知。
刑部一通追查,也没查到此人半点踪迹。
安棠离开启安城时,案子尚无头绪。七年后,它仍是一桩悬案。那名神秘客人,也杳无踪迹。
此案过于诡谲,坊间仍流传着各种传言,已成为启安城的一则怪谈。
安家人死状怪异,安御史口中更是含铜钱,其寓意再明白不过——自然是表达安御史是个吞赃的贪官污吏。
百姓对贪官恨之入骨,纷纷传说安御史贪赃枉法,才遭天谴报应。
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最多的猜测,就是认为那个神秘客人“替天行道”。
说得最惟妙惟肖的一个版本,是说那人其实是城隍神,借故夜宿安宅,半夜化身骷髅偃师,索“贪官”全家性命……
安棠每每想到这些,就气得指尖发麻。出事那年,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也知道父亲为人正直,一身傲骨两袖清风,绝不会是贪官。
然而悠悠众口,不会有人听她辩解。
……
“只有把案子查到真相大白,才能洗去泼在安御史身上的污名。”
澄清堂中,谢卿泽的话音忽然传入安棠耳中,像一道清风,将她心头阴霾拂开一道缝隙。
安棠抬起头,见谢卿泽在看着她,眼眸深黑似没有情感,却坚定不移。
安棠这一瞬像被他读了心。她飞快地低头,用袖口揩揩眼角。
谢卿泽微微愣怔,停了一会儿才找回思绪,把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安宅案发之后,刑部从安御史书房中,取走许多公务文书。包括他那次巡查的行程记录。我经圣上恩准,我拿到了这份记录,沿着他的路线走。每到一处,都会与地方官吏接触,询问当年安御史在当地处理过的事务案件。”
他看着虚空,眼眸空洞,“一路不曾有什么收获,直到走到潭县……”
安棠抬起头,问:“潭县怎么了?”
“安御史的行程记录表明,安御史在潭县停留了十日之久,不太寻常。”
安棠定了定神,问:“县衙的官吏怎么说?”
谢卿泽眉间郁郁:“时隔七年,县令早已换人了。潭县目前在任的冯县令,是从前的主簿提拔上来的。”
他伸过手,指了指案卷折册上主簿的落款,说:“就是此人。”
安棠看着那个名字,念道:“冯奎。”
“我问冯奎,当年安御史因何事在潭县耽搁许久。他说当时他在忙别的事务,不曾接触过安御史,并无印象。我又找了一些当年在任的其他官吏,个个一问三不知,都说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