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回到家,有些魂不守舍,饭吃得也心不在焉。佑宁以为她病了,吓得要去请白医师给她诊脉。安棠说自已只是累了,早早洗漱睡下。
安棠睡不着,在黑暗中把小橘抱在怀里。
霰雪扫着窗纸,像细密的低语。
她记起来,与谢卿泽一起夜探丰年客栈那晚,他曾说,他从未放弃追查安宅骷髅偃师案。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谢卿泽竟然曾经奔波千里,沿着她的父亲七年前巡查的路线一路查过。只从其中的一站潭县,就带回一箱旧案一一排查。
谢卿泽所做的事,定然不止这一件。可想而知,只要与安宅有关联的事,他定然桩桩件件不会放过。
她无法想像他做过多少努力,如大海捞针,如在无边的暗夜里摸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未必抓得住一丝一毫的线索。
该多么茫然无力,多么令人灰心。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七年了,他为何没有放弃?
安棠蜷卧在被子里,心中又是暖,又是酸。
嘴角弯起微笑,眼角却忍不住濡湿。她把脸在小橘的背上蹭了几下,抱着它安心睡去。
次日清晨,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呼:“哎呀!什么东西?”
安棠醒来,披衣开门。下了一夜的霰雪已经停了,院里铺着一地雪霜。见佑宁端着脸盆站在院中,瞪着屋顶看。
“屋顶怎么了?”
安棠前行几步,顺着佑宁的目光望去,也吓了一跳。
只见屋顶蹲着一个雪霜覆盖之物,活似个大蘑菇。
蘑菇盖动了动,上头的雪滑落,露出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
安棠大惊:“周鱼?你又在那里淋了一夜的雪吗?”
她瞪向佑宁,佑宁赶忙辩解:“师姐昨晚让我收拾一间屋子给他住,我明明给他收拾收了!”
“不怪佑宁姐姐……前日因我大意,安姐姐险些被卢元所伤,川子哥骂了我,主子也说我了……是我做得不好,今后不敢再松懈……”说着打了个喷嚏,伞上的雪又滑落些许。
安棠赶忙招手:“哎呀,快下来!若把你冻病了,谢卿泽定会打上门来!”
周鱼拽着伞飘下来,安棠将他拉进屋,按在炭炉前,急忙让佑宁去煮姜汤。
不久之后,周鱼的小脸就暖得红扑扑的。安棠又怀疑他发烧了,伸手试他额头。
周鱼喝着姜汤,笑嘻嘻得露着虎牙,说:“我不会生病的,冻着冻着就习惯了!”
安棠责备地说:“今后不准再蹲屋顶了!”
周鱼倔强地耸了耸鼻子:“那不行,护卫守夜是最基本的,这点事我若都做不好,主子又该赶我,打发我去做小生意了!”
安棠含笑叹口气。看来谢卿泽那般惯着他,也并没有惯坏了。
周鱼抿了抿嘴,又加了一句:“我哥能做好的事,我也能做好!”
安棠听得心头一疼。
她很想知道周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卿泽避而不谈,她如果想从周鱼这里打听,以她诊心师的功力,就周鱼这性格,三言两语就能引得他倒个底朝天。
但她不打算这么做,免得揭人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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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料,周鱼这小嘴不用她问,自已就叭叭地说开了。
“安姐姐,你知道吗,我哥以前就是主子的随从。可是,他出了意外,他被山匪杀害了。”
安棠胸口似被撞了一下:“山匪?”
周鱼捧着汤碗,低垂着睫,声音低了下去:“那一次,我哥跟着主子外出,两个人都被山匪绑了去。山匪知道主子金贵,只想用主子勒索赎金,大概是觉得我哥不值钱,便把我哥杀了。”
安棠双手颤抖。
周鱼嗫嚅着说:“不过后来,主子给我哥报仇了。”
安棠问:“如何……如何报的仇?”
“主子把整个匪寨的人都杀了。”周鱼用极轻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几乎没有解恨的意味,小脸上倒露出一丝惧意,补充道,“寨子里四十二个人……全杀了。”
安棠浑身冰凉。
周鱼忽然觉得甜辣的姜汤有些难以下咽,把碗搁在桌上,小声地说:“我听别人说,侯府的管事拿着赎金,在山匪约好的地点左等右等不见人,直到天黑了,索性直接上山,进了匪寨。才发现匪寨所有人都死了。主子满身是血,手里拎着一把卷刃的刀,站在血泊中间,一动不动,就像地府来的收命无常,十分骇人……管事都吓得给他跪下了……”
那一年谢卿泽刚刚十五岁。年少的他站在黑夜里,陪着一具具尸体。
安棠不由自主想到了七年前,她独自一人,伴着家人的尸体的漫漫长夜。
夜好像永无尽头的长,天仿佛永远不会亮,身体一点点变得与尸体一样冰冷,死气慢慢地浸透每一个毛孔。
她仿佛也死在了那个夜里,之后能呼吸会走动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安棠的右手不由自主掐住了自已的左腕,指甲几乎掐破白绸。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人,要遭受如此相似的苦难?
周鱼说着说着,把自已吓到,打了个哆嗦:“啊呀,我不该这么说!主子是为我哥报仇,别人害怕他,我也不该害怕他!”
这时佑宁端来早饭,见安棠脸色不对,惊道:“师姐,你不舒服么?”
安棠回过神来:“没有……吃饭吃饭。 ”
周鱼拿起一只蒸包就往嘴里塞,又顿住了,往门口看了看,问:“佑安怎么总不跟咱们一起吃饭?”
安棠一僵。
周鱼小声说:“虽然他打过我,但我原谅他了!安姐姐,你就让他一起来吃饭吧。”
他还以为因为自已,佑安被安棠罚了呢。
却见佑宁极为平静地说:“佑安睡了,咱们先吃就是。”
周鱼“哦”了一声,释然了,把两只蒸包捡到空盘子,说:“那给他留两个。”
“好啊。”佑宁脸颊窝着小酒窝,微笑道。
佑宁的反应真诚又自然,仿佛此时真的有一个佑安在隔壁睡着。安棠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