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饭,安棠掐着提刑司点卯的时辰动身,周鱼已备好马车等在听心馆门口。
佑宁把准备好的一包零食塞给安棠,将她送出门,一边叮嘱她:“师姐去提刑司干活千万不要累到,反正就算是多出力,料那狗官也不会多给几两酬金,把自个儿身体累坏了就……”
话音未落,就见不远处一袭漆黑袍子,狗官谢卿泽正在看着她们。
佑宁虽泼辣,考虑到对方毕竟是金主,也有些惊慌,口不择言地找补:“提刑大人亲自来接我家师姐上值,也不是很……唔唔……”
安棠捂住了她的嘴,把“狗”字捂了回去。
安棠礼貌地微笑:“谢大人怎会在此啊?”
谢卿泽示意一下手里的一只木盒,说:“有一样物证,提刑司的仵作验不出是何毒物。本官早就听说白医师蒙眼接诊,医术神乎其技。上次亲眼所见,果然名符其实。白医师医术高超,想必也精通药理毒理,便带过来请他帮忙验一下。”
安棠滞了一滞,道:“白医师医术的确不错,但蒙眼并非为了炫技……”她忽地想到什么,“这物证难道是来自丰年客栈?”
“是。”
安棠顿时上了心,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百草医馆刚刚开门,白草生尚在里面擦拭柜台,明明是没蒙眼的。瞥见人进来,慌忙摸起蓝纱系到眼睛上,这才拱手打招呼:“二位……”
这时他透过薄薄蓝纱认出是熟人,“原来是谢大人和安心师,不知二位因何事前来?”
“请白医师帮忙鉴别一样物证。”谢卿泽说。
“好说,好说,上面有血吗?”
谢卿泽一怔,答道:“没有血。”
“好的。”白草生说着,解下了遮眼蓝纱,露出一双眼神柔和的眸子,瞳仁黑白分明,目光清明,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并无眼疾。
谢卿泽不解,迷惑地看了一眼安棠。
安棠解释道:“白医师眼睛没病,只是不喜看到血腥。那蓝纱很薄,隔着蓝看鲜血,血色的红会变成紫色,他方能接受。所以,他每每医治见血的伤患,都要用蓝纱遮隔一下。”
白草生的相貌白净,眼睛弯弯地含笑道:“这办法还是安心师帮我想出来的。”
安棠谦虚地说:“我一时无法医好你的畏血心病,只能用此权宜之法,惭愧。”
“安心师说哪里的话。若没有安心师出此妙计,我连行医这行都做不得了。”
谢卿泽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
这世上有畏血的医师就够离奇了,更离奇的是,安棠居然还想出了应对办法!
白草生问:“二位此番前来……”
谢卿泽将木盒搁在柜台,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块黑乎乎之物。
安棠凑上来左看右看:“这不是普通人家烧的石炭吗?”
“没错,这是从丰年客栈灶房的炭筐里取来的炭块。”谢卿泽将它从盒中掂了出来,说,“有毒。”
安棠吓了一跳:“有毒你还拿着?快扔了!”
“它要烧起来,才会冒出毒烟。”他将炭块递向白草生:“白医师能否验看一下,这炭中是何毒物?”
白医师接过炭块嗅了嗅,眼中亮起来,道:“闻起来无丝毫异味,若真的有毒,定是不寻常的毒物……请稍等。”
他走到柜台一端,把炭块敲下一点碾碎,装进琉璃小瓶里,不知用什么药液试来试去。
安棠半信半疑地问谢卿泽:“既无异味,你是如何确定炭中有毒的?”
谢卿泽发现指尖沾着黑灰,从袖袋中找帕子,扯出一角海棠色。
安棠瞥见了,忍不住问:“你用颜色这么粉的帕子啊!”
“不是……拿错了……”谢卿泽赶忙把那角海棠色塞回去,手忙脚乱地在袖袋中乱翻,总算找到自已的一方蓝帕。
安棠也没留意这点小事,只忙着追问:“你怎么知道炭中有毒的?”
谢卿泽用蓝帕擦着手指,说:“用卢元试的。昨晚,给他点了一小点。”
安棠:“……他还活着吗?”
“活着,只是他那一觉睡得……有些古怪,炭中之毒,应是某种。”谢卿泽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安棠惊讶道:“原来,下在炭里!我原还想着,凶手也可能如江湖盗贼一般,用吹管从窗缝吹入毒烟什么的。你是如何想到验炭的?”
“彭有年和卢元做这等杀人越货的生意,夜间必然警醒的很。再说凶手是个瘸子,行动上定然有所不便,潜入院中再投毒难度太大,我便想着,一定有其他手段。”
谢卿泽方才拿错帕子的惊慌还没消散,一直在擦手,“并非偶然想到。彭有年的屋子里,原本搜出一包,卢元交待说,那就是他们给客人用的药。但那只是普通蒙汗药,只能令人昏睡,不会令人脸上出现……笑容。”
安棠犹豫一下,说:“凶手也可能如江湖盗贼一般,用吹管从窗缝吹入毒烟什么的?”
谢卿泽摇了摇头:“彭有年和卢元做这等杀人越货的生意,夜间必然警醒的很。再说凶手是个瘸子,行动上定然有所不便,潜入院中再投毒难度太大,我便想着,一定有其他手段。”
安棠一边认同地点头,一边说:“大人,你手快要擦破皮了。”
“哦。”谢卿泽赶忙把蓝帕收起,指尖已擦得发红。
他看向正在验毒的白草生,说:“客栈的水、酒、粮食、油盐酱醋,我全部叫仵作细验,均没有再验出毒性。我想到彭有年屋子里有个炭盆,便让仵作验一下余灰,仵作验过之后,一开始也没验出什么。我又想到,会不会石炭燃烧之后,毒性已然挥散。我思前想后,除了炭盆,找不出别的投毒途径。便从厨房取了余炭,用卢元试了试,他昏睡后……”
谢卿泽飞快地瞥了安棠一眼。
他那躲闪神态,让安棠心中一坠,明白了什么。她问:“卢元用后有何反应?”
谢卿泽只好说了出来:“他在睡梦中,不断发笑。”
安棠紧紧攥住了自已的袖口。
谢卿泽又道,“可是,仵作再验,依然验不明炭里有什么东西。我想这毒物不大寻常,便来让白医师看一下……”
他看着安棠的脸色,有些不安。
安棠一笑,了大拇指:“你可真厉害啊。”
谢卿泽怔了怔,别过脸去。神情依然冷淡,只是脸颊有些红。
那边,白药师用琉璃瓶化开黑末,拿在手里晃了晃,对着亮处看了半晌,忽然惊呼出声:“陶然仙草!”
安棠忙问:“那是什么东西?”
他叫两人一起看琉璃瓶。透明的小瓶子里,炭灰的黑末在里面浮动,里面的药水泛出一种瑰丽的玫红。
白药师激动不已:“陶然仙草,传说生长在天宫瑶池边,花色玫红。将花朵采摘、晒干、研磨成粉末,烧灼之后,会让人陷入昏睡。”
他几乎手舞足蹈,“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昏睡之人会做一场美梦,在梦中见到仙子如云,如亲临仙境。此物在前朝时,被江湖术士吹嘘为仙人所赐,能带人去往仙境,一度受到追捧,因此草株原就稀有,千金难求。即便如此 ,达官贵人也趋之若鹜。直到……”
安棠已然记起,七年前那夜,自已也曾一度陷入“美梦”,看到白衣仙子在半空起舞。
当时充斥在心间的莫名的喜悦感,令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诡异。
白草生神色严肃起来:“直到有人使用此药份量过重,再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在睡梦中狂喜而死,死去后,脸上仍然面带笑容!”
安棠眼前忽明忽暗,似乎看到幽纷光线里,浮现父母和兄长发青的面容。他们浮动在空半里,对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