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脸色一白:“那调查的结果……”
谢卿泽垂眸看着自已的膝盖:“出事当晚,程秋一直在病榻前照料母亲,的确不曾离家。因此,排除了他的嫌疑。”
安棠看着他的侧脸,却看出了某种不安。
她的心提了起来,问:“那程秋他……”
这时马车抵达了提刑司。
两人走下马车时,雨雪数日的天气居然晴了,云隙裂开,泄露下道道光线。
谢卿泽一进衙门,各种事务扑面而来,众多文吏武差围着谢提刑,排着队请示这个,禀报那个。
直到午后,安棠才逮住谢卿泽一点空闲。
安棠紧紧跟在谢卿泽后面走进澄清堂,谢卿泽一转身,看到她因为紧张有些发白的脸,显得格外黑的眼睛,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
谢卿泽顿了一下,问:“安宅起了一场大火,你知道的吧?”
安棠眼神一黯:“我是回来后才知道的。我回家看过……我家已经没有了,宅子都是重建的,我已认不出了。若不是门前河道上那座蹲着小石狮子的拱桥,我几乎都找不到地方了。”
谢卿泽落座书案后,说:“程秋家住城郊村庄,安宅事发第三日,他才听说主家出事,急忙赶回来。”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安棠,“他跑到安宅大门口时,已是掌灯时分。安宅尚被官府封着,程秋想进去看看,守门的刑部衙差不允许他进去。程秋不知所措,跪在门口大哭。”
安棠静静听着,眼泪从面颊直坠了下来。
谢卿泽看到了泪珠划过的光痕,平平地继续说:“就是在那时,安宅内突然火光冲天,冒出滚滚浓烟。衙差急忙打开门冲进去救火,程秋也跟着冲了进去。”
安棠唇上毫无血色,指尖微微颤抖。
谢卿泽的神情沉如死水:“那夜风大,潜火铺的潜火兵赶到时,已经难以控制火势,安宅没能保住,付之一炬。”
安棠红着眼眶,急急地问:“那程秋呢?”
“我从火场中带出了困在里面的程秋……我找到他时,他已经严重烧伤。”
安棠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嘴:“你……是你救的他?”
谢卿泽发现她慌乱失措时,便会完全失去读心的能力。
于是他可以大胆地直视着她,甚至有些贪心这长久的注视。
“我将他送去医馆救治,他活下来了。”谢卿泽说。
安棠按着胸口:“万幸,万幸。他伤得厉害吗?”
谢卿泽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我去医馆探望过他几次。他烧伤不轻,从头到脚裹着纱布。医师说,他的面部定然会毁容,以后腿脚恐怕也会不灵便。好在,命保住了。”
安棠点点头,眼睫挂的泪珠甩出去,说:“多谢你照应他……”
“可是程秋性子太执拗了。”
安棠一怔:“他怎么了?”
“他对医师说,不想让我太破费,伤还没完全养好,纱布都没拆,就离开医馆回家了,医师如何挽留也留不住,他竟偷偷跑了。”
谢卿泽微叹口气,“我知道后,专程去了一趟他家,想劝他回去继续治疗。他却不在家。他的老母亲说,他回去过,已经出门做工去了,只是,他的母亲年老糊涂了,只说去了城里,也说不清具体在哪。”
安棠揪着自已的袖口在指间拧着,心中抽痛:“这个程秋……他伤没好就跑出去做工,得多疼多苦啊!”
谢卿泽也无奈,说:“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人常去他家探望照应。他一直做工养老母。据他母亲说,时常回家送钱送物。想来,做工的地方不远。只是我派去探望的人,不巧总是碰不到他。”
安棠感慨道:“能赚到钱,那说明他过得还好。回头我也去他家走走。”
安棠心中安然了些,坐到一张鼓凳上。她失去一切,忽然得知有故人仍在,不免心潮起伏,忽喜忽悲。
过了一会儿,安棠才忽然反应过来,问:“我家失火那天,你为何也在?”
谢卿泽一直在凝视着她。看到窗格透入夕照,在她裙子上印出雕花的形状。
她说话时忽然抬头,谢卿泽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她一对,下意识地垂眸躲闪。
但他很快又抬起眼,目中似隐隐含着恨意:“我为何在?你且先说,你在不在?”
安棠猛地站了起来:“你是说……失火那晚,就是我回家的那天?!”
“我那天回侯府晚,回去后,才知道你已离开,跟谁也没有打招呼。”
他的嗓音低晦,没有波动,也听不出抱怨,“我出门去寻,看到安宅的方向火光映红半边天。我跑进火场,只找到一个程秋,没有发现你。一开始我以为你烧成灰了……”
他咬了咬牙,才接着说,“后来找到证人,说曾看到你从侧门进了安宅。”
安棠呐呐地说:“那道小门的锁不太好,勉强挂住,不用钥匙就能扭开。我知道前门有人守着,就把侧门的锁弄开,溜了进去……我没烧死,后来我师父把我带走了。”
“我知道你没有烧死!”谢卿泽的眼里突然压不住怒意,“但是,是很久以后才打听到,说有个老人带走了你……我一直想问,安雨棠,你为什么……”
安棠垂着头,揪着袖口,已经做好了老实交代的准备。
却听谢卿泽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说:“你想问什么,我都……”
谢卿泽抬手支着额角,合上眼说:“到散值的时辰了,佑宁该来催了。”
安棠见他眉间升起倦意,便闭了嘴,无声地退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谢卿泽就保持那样的姿式,像一尊塑像似地寂静地坐了一会儿,看似安稳,其实拳头捏得青筋爆起。
他突然伸手,去怀里摸那小瓶子。
方才,他原想套出安棠当年不辞而别的缘由。但说着说着话,心脏里猛然生出那无形的锥刺!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已没有当场挣扎起来,待安棠离开,终于耐受不了,想要服一丸镇痛药。
他找到了药瓶,但手指颤抖,一个没拿住,小瓶子咕噜掉到了地上。
谢卿泽离座去捡,横亘心间的无形的刃被扯动,像在一瞬间剖裂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