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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泽回头看了一眼安棠发白的脸色，旋即喝止卢元：“放肆！”
卢元哆嗦了一下，似从美梦中惊醒。他收起那怪异的笑容，恨恨地咒骂：“天杀的彭有年，夺了那么多金银珠宝，舍不得多给我半盆炭，一个梦都不让我做完！死得好，该死，该……”
卢元的下半张脸上表情越来越狰狞。
谢卿泽用刀鞘敲了他脑袋一下，阻止他絮絮叨叨：“本官问你，你们用的炭，是从何处买的？”
“是从一个卖炭人手中买的。一整个冬天，都是这个卖炭人给客栈送炭。”
谢卿泽问：“他是哪家炭店的人？你可认得？”
卢元摇头：“去年入冬时，那人在客栈门口叫卖，价格比附近的炭店便宜几分。我便与他说好，整个冬天都用他的炭，先后送了几次。对了，在出事的前一天，炭用完了，那卖炭人刚好送来一批。”
安棠眼眼睛睁大了，不由离座上前：“这个卖炭人长什么样子？”
卢元答道：“是个年轻人。”
谢卿泽，问：“可有特征？”
“特征……”卢元苦思一番，“挺普通的一小子，二十岁上下，身量与我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征啊……每次见他，他那脸都被炭灰抹得乌漆麻黑的，长什么样也看不大清。”
卢元啧了一声，露出点赞赏之意，“那小子就是嘴头甜，能说会道的，手脚勤快，做事活泛。每次来送炭，都问问家里有什么杂活，他顺手帮着就做了，里里外外忙一通，也不另要工钱。”
谢卿泽挑眉，“哦”了一声：“他里里外外地帮你们做活……原来是这样踩点的。”
卢元茫然问：“大人说什么？”
谢卿泽不接他的茬，接着问：“他的腿可有不便？”
“没有啊。”卢元说，“他把炭筐子搬进搬出，健步如飞，腿脚灵便着呢。”
这一下出乎谢卿泽的意料。他不由回头看一眼安棠。安棠冲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卢元没有撒谎。
谢卿泽有些困惑，接着问：“那少年最后一次送炭是什么时候？”
卢元想了想，说：“就是出事的前一日午后，家里的炭用完了，他恰好就来送，我还夸他心细来着！”
谢卿泽点了点头——这最后一批炭，自然是有毒的了。
谢卿泽嘴角冷冷撇了撇：“他自然心心念念惦记着你们。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烧了半盆炭。否则的话……”
谢卿泽扫了卢元一眼，没有说下去。卢元晃着头，显然没明白。
安棠却听明白了。
白草生说过，烧一盆炭冒出的毒烟，是足以致死的量。如果卢元如往常一般也点了足量的炭，他不会半路醒来，不会差点撞到凶手，也不会发现彭有年的尸体。
他会沉浸在仙境美梦中死去，脸上凝固着同样诡异的笑容横尸小屋，尸体与彭有年的一同被别人发现。
如果卢元死了，他们连石炭是什么人送来的，都不会知道！
安棠心中震动，不由再一次感慨凶手谋划的缜密程度！
*
退堂后，两人回到澄清堂，谢卿泽自觉收获不大，负着手，在堂中来回徘徊。
安棠则坐在书案后面属于她的椅子上，摊开了佑宁给她的零食纸包，说：“大人升堂升得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吧。”
“不吃。”
谢卿泽思绪盘在案情里出不来，在窗边停住脚步，说，“从现场的血脚印可推断凶手的身量，与卢元描述的卖炭人倒是差不多，可是，那少年腿脚并没有问题啊……”
安棠咔咔剥着炒栗子，肯定地说：“不是这少年，这少年至多是个同伙。凶手年龄比他大，应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
谢卿泽侧过脸来：“你如何知道的年龄？”
“不止年龄。凶手敏感多疑，遇事沉稳，不动声色，城府极深，生活中应该是个沉默寡言之人，绝不会是卖炭的年轻人那般机灵活泛。”
谢卿泽不由走近书案，追问道：“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从他的做事方式推测出来的。他为这场谋杀筹谋数月，从投毒到杀人方式，计划周密，极沉得住气。这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做得到的。”
她剥着栗子，抬眸朝他笑了一下，“这叫做循迹绘形。简而言之，就是通过人留下的痕迹，对其性格进行刻画。”
谢卿泽有些惊讶：“这又是什么邪术？”
安棠差点噎到：“循迹绘形不是邪术，也是一种诊心术。简而言之，就是通过人留下的痕迹，对其性格进行刻画。与大人你通过凶案现场的脚印，就能推测凶手的身高体态，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们诊心术是正经医术，可不是邪术，话不能乱说啊大人！”
安棠往嘴巴里填了一颗栗子，夸道，“真香。”
她极自然地朝谢卿泽伸出手，手心里托着一颗剥好的金黄色栗仁。
谢卿泽感觉胸腔深处轻轻震动一下，记起多年前的嵩阳书院里，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偶尔伸手到他面前，递给他一点什么好吃的。
谢卿泽负在背后的手指本能地动了一下，但是，忍住了。
“你自已吃吧，我不吃。”
他漠然地又走向远处，站到了书架的阴影里。
安棠滞了一滞，把手收了回去。
谢卿泽假装看了一会儿书架，侧过脸问：“你……是如何学到这些奇怪的本事的？”
安棠目中一闪，说：“你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我们是发小，亦是同窗。但是你好像……并不欣然于与我重逢。你是嫌弃我命带晦气吗？”
谢卿泽仓促地说：“不是！”
“当然不是。”安棠盯着他，“我家中出事后，我家至亲都害怕我身染邪气给他们带去厄运，亲叔叔都不肯收留我。你却将我带回侯府安置，你自然不会嫌弃我。”
谢卿泽心中忽有什么压不住，脱口而出：“那时你为何不告而别？”
安棠指间拈着栗仁：“你先说为什么不想见我，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谢卿泽胸口起伏几下，闭上嘴，别回了脸去。
安棠抿了抿嘴角：“你不告诉我，我便不告诉你。”
谢卿泽气结。他又记起在书院时，每每因小事拌嘴，他就没赢过一次。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像块僵木似地站着。
却见，安棠把栗仁塞进自已嘴里，若无其事地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谢卿泽心中一团乱，根本记不起说到哪里，只好对着书架生闷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