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响起一匆匆脚步声,一名衙差跑了进来,他只看到上方坐了个人,便以为是提刑大人,直接略过站在阴影里的谢卿泽,朝座上人行礼:“禀报大人……”
衙差猛地看清座位上是名身穿海棠色衣裙的女子,张着嘴巴呆住。那震惊的表情分明在说:我司什么时候换了位女提刑?!
安棠与他面面相觑一会儿,忽地反应过来,赶忙朝着谢卿泽那边拚命示意。
衙差朝一边看去,总算发现了他家大人。
谢卿泽淡定地看着他:“何事?”
衙差经过方才的惊吓,一时忘了要说什么:“那个……什么来着……”
半晌才找回头绪,“对了……卑职带着人,遍访启安城内的大小炭局,打听了一圈。去年入冬以来,并没有哪家派雇工往丰年客栈送过炭。客栈周边的邻里也走访了一遍,没有别家买过那个卖炭人的炭。也不曾有人在客栈附近看到过右腿有残疾的男子。”
一无所获。
谢卿泽蹙起眉,点了点头:“知道了,增加人手,把城外的炭场也访一遍。”
衙差领命而去。
安棠目送衙差的背影,不由感叹:“破案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谢卿泽来回走了两圈,烦闷地说:“凶手有心隐藏行迹,除了大海捞针,也没有别的办法。”
安棠一手托着腮,说:“有别的办法,可从动机入手。”
谢卿泽心中一动:“动机?”
安棠在桌面铺开一张纸,从笔架取下一支笔,在砚中蘸了一下墨,在纸上左边写下“安宅”二字,右边写下“丰年客栈”,说:
“这两起案子之间有诸多共同点,表面看去,像同一个凶手所为。”
她的笔尖下移,在下方写下“骷髅偃师”四个字,说:“但是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并非同一个凶手。”
她在“骷髅偃师”四个字上打了个叉,接着说:“丰年客栈的凶手另有其人,我们姑且把他叫做……”
她想了想,写下“瘸子君”二字,接着说,“这位瘸子君,是在努力模仿骷髅偃师。而且,他有一个帮手——那个故意把脸抹得黑乎乎的卖炭男子。”
她又写下“卖炭人”三字。
谢卿泽站在她椅子旁边,看着这毫无创意的代号,无语。
安棠握着笔认真地思考着,说:“当年的安宅案传得人尽皆知,细节大概也泄露尽了,若再有心打探,模仿个七七八八不足为奇。”
笔尖在“瘸子君”和“骷髅偃师”之间画了一道线。
安棠看着“骷髅偃师”上已经打上的叉,有些后悔,又没办法抹去,便把那个叉又涂了涂,表示它不存在了。
她镇定接着分析下去:“我不禁就要问了。”
谢卿泽眉头跳了跳:“你要问什么?”
“瘸子君为什么要模仿骷髅偃师?”
谢卿泽欲言又止。
安棠没看他,说:“你不必支支吾吾。骷髅偃师杀害我全家,故意用把他们的尸体做成口衔铜钱的笑脸模样,暗示我父亲是个贪官,才遭到此劫 。”
安棠抬起头:“你也觉得我父亲是贪官吗?”
谢卿泽断然道:“不可能!安伯父为人刚正清廉,绝非贪官污吏!”
“既然行正影端,那又何必避讳?”
谢卿泽眸中沉了沉,说:“你说得对。”
安棠眼角含了一下微笑,说:“我们知道真相如何,民众却不知道。在民间传言中,骷髅偃师被描述成替天行道的半神。瘸子君以骷髅偃师的手段杀彭有年,大概也是为了表达替天行道的意思。”
她用墨线把“瘸子君”和“丰年客栈”连了起来。
谢卿泽沉吟着点头:“安伯父无辜,彭有年却的确该死。”
他露出一点迷惑:“不过,在白草生验出陶然仙草之前,连官府的人都不知道遇害者面带笑容的原由,而瘸子君却知道,且拥有陶然仙草!这说明,并不是单纯的模仿,他与骷髅偃师之间定有密切关联!”
安棠点了点头,眉梢挂上厉色:“或许,是指使。”
谢卿泽一惊:“你是说,骷髅偃师把陶然仙草给瘸子君,并教他杀人?”
安棠握着笔,拧眉看着纸张,说:“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但是,总是不对劲——因为,骷髅偃师杀我父亲,是为了栽赃。瘸子君杀彭有年,真的是为了替天行道。”
她微微摇头:“两人的目的背道而驰啊。我觉得瘸子君另有目的,尚猜不透。”说话间,在纸上添了两个方向相反的箭头。
她思索半日,说:“我们先来说说他杀彭有年的事。”
毛笔在在“瘸子君”上画了个圈:“彭有年开黑店,手上不知多少人命,原是该杀。瘸子君就算替天行道,应该有个由头。”
谢卿泽感觉心头一亮:“寻仇!”
“对。”她又在“丰年客栈”上打了个圈,“彭有年结的仇,自然就是被他杀害的住客。瘸子君,有可能是某个被杀害的住客的亲友!”
安棠把纸张举在面前欣赏,满意地说:“我分析得真好。”
谢卿泽看着涂得乱七八糟的纸面,平平地说:“极好。”
安棠回头瞅他一眼:“你想说这些年我的字没有半点长进,我看出来了。”
谢卿泽:“……这心不读也罢。”
安棠:“……”
谢卿泽从案头拿起一份记录,说:“这是从丰年客栈起获的遇害者遗物清单。凭这些遗物,再结合卢元供述的被害住客们的特征,该能查明他们的身份。”
安棠接过来翻看,上面登记着一件件衣服、一个个物品,仿佛勾勒着十二名受害者曾经生动鲜活的音容。
她心中沉甸甸的:“这么多条人命。”
谢卿泽微叹:“彭有年和卢元每次行凶之前,都会想尽办法探听客人的家世、来处,以确定他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确保在将其杀害后,短时间内不会被寻人者找上门。因此,卢元知晓的遇害人的信息颇多,再结合两年来的寻人信息,不难查明。”
安棠攥紧了袖口。她不敢想像,他们的亲人得知消息时,会是怎样的感受。
她想到潭县的事,不禁感叹:“潭县那个案子,如果真的是黑店害人,那名失踪客商的义子,定然也恨不得将黑店店主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