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泽动作一凝:“没错。失踪客商的义子……陶梁,如果客商真的被黑店所害,陶梁与歇马坡客店的店主,同样有血仇!”
安棠赶紧又在纸上找空白处,挨挨挤挤写下“客商义子陶梁”几个字。
谢卿泽坐到书案前,翻出潭县一案的案卷,再展开细看。
他低声道:“客商陶舜中的义子陶梁半路病重,陶舜中只好独行上路。陶梁又意料之外地好转,追赶上去,发现陶舜中疑似在歇马坡客店失踪,向官府报案……”
谢卿泽思索着,“瘸子君可能与陶梁一样,发现亲人被黑店所害。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他的手落在佩刀刀柄,着玉,“但是,他们之后处理的方式不同。陶梁选择了报官,瘸子君不曾报官,直接选择了复仇……而且用的是骷髅偃师的手段。”
安棠抿了抿嘴,说:“陶梁报官不假,可是,最后不也没有结果吗?”
“是啊……最后他落的是诬告的罪名。”
窗外摇晃的树影投在折册纸面,在字行上晃动。谢卿泽觉得有什么事呼之欲出,一条条线索摆在眼前,却在关键之处模糊不清,无法理清。
客商的义子陶梁、瘸子君、骷髅偃师,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瘸子君……”他喃喃念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一拐一瘸的影子。
安棠敏锐地捕捉到他神情变化,手撑着桌面,歪头看他:“怎么,想到什么了吗?”
“我记得,潭县县衙里有一名杂役,右腿有残疾,身量似有些相符啊……”
他回忆着在潭县时,已时隔良久的情形:
当时他要求县令,给他安排在职七年以上的官吏,辅助他查询旧案。县令便安排一个名叫焦升的老吏辅助他。
谢卿泽要调阅案卷,焦升便带他到架阁库。架阁库由一名杂役看守,焦升曾吩咐一名杂役给谢卿泽搬案卷。
那杂役始终躬着腰,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或许是旧案卷灰尘多,脸上总蒙着块土黄色的布巾,额前乱发低垂着遮着眼。
他搁下案卷的时候,谢卿泽留意到他手上戴着黑布手套,上端延伸进袖口,不露一分皮肤。
谢卿泽道了一声谢,杂役毫无反应,转身便走。
老吏怕谢卿泽怪杂役无礼,特意解释说,瘸腿杂役是个哑巴。
前前后后,谢卿泽也就与那杂役打过那一次交道,之后几日,不曾再看见他。如今想来,似有些可疑。
安棠听谢卿泽说完,问:“你怀疑那名杂役就是瘸子君,千里迢迢从潭县跑来启安城,杀了彭有年?”
谢卿泽想了良久,说:“腿有残疾的人其实很多,这样联系有些牵强。且先存疑。”
“好嘞!”安棠应了一声,把自已画的图在桌面铺好,拿起毛笔,在“瘸子君”旁边,添了“潭县杂役”四个字,然后在两词之间,画了一道点点点的虚线。
那横七竖八的纸面上,看着更拥挤了。
安棠左看右看,对这张图纸相当满意,不由赞叹:“真是一目了然啊。”
谢卿泽不由记起,她当年也是这样夸她自已的文章的,结果被夫子扔回去,让她重写……
谢卿泽忽然意识到自已已看了安棠太久,赶忙把目光收回,胡乱落回手中折册上。
恰到落在一个名字上。
“年有锋。”他念出声来。
谢卿泽戚眉盯着纸面上“年有锋”三个字,若有所思:
“歇马坡客店的店主年有锋,在客商失踪案后离开潭县,一去不回。就算客死他乡,也该有个下落。”
安棠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咬着笔头,忽道:“你还记得卢元交待过的话吗?”
安棠手中笔杆在空气中无意识地晃动:“他说,他家掌柜的做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意,不会在一个地方呆时间长了。待地下暗室中坛子摆不下了,便将暗室扯塌,把那些坛子永远埋在地下,换个地方另开黑店!”
谢卿泽瞳中一缩:“你的意思是说,年有锋就是彭有年?!”
安棠犹豫道:“可是,改名换姓这么容易吗?师父为了给我买新名字新身份,狠狠花了一笔银子呢。”
谢卿泽指尖微微一蜷,抬眼看着她,张了张口,想问什么。
安棠惊觉眼前的人是个当官的,慌道:“啊呀,师父这样做算行贿吧?刚才的话算我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安棠举起笔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乱画一通,仿佛这般就能抹去谢卿泽的记忆。
谢卿泽气闷地闭了嘴。
安棠又啃起笔头:“刚才说到哪了?”
谢卿泽没好气地说:“说到改名换姓的难度!改名不留底子不容易,但是直接将他人取而代之,就简单得多了。”
安棠一怔:“取而代之?”
谢卿泽目光沉沉:“假设年有锋的歇马坡客店的确是黑店,他从杀害的客人中,找年龄身形与之相近的,冒用之前其留下的户籍凭证,将其取而代之,换一个地方开店。待坛子填满暗室,再换一个地方……”
安棠看着自已画的图纸,手指在几组字上描着,接话道:“你是说,年有锋杀害过一个名叫彭有年的人,然后冒用彭有年的身份,来到启安城,再开一家黑店,叫做丰年客栈……”
她的指尖移到“潭县杂役”四个字上,顿了一下,说:
“假设年有锋杀害过这名潭县瘸腿杂役的亲友,然后逃之夭夭。这名杂役偶然间、或是用某种手段,得知年有锋化名彭有年,在启安城又开了一家黑店……”
她倏地指向“彭有年”的名字,“于是,杂役追到启安城来取他性命……”
说到这里,安棠与谢卿泽陷入了同样的困惑。
她喃喃说:“可是,他为什么要用骷髅偃师的手段处置彭有年?”
谢卿泽“啪”地合上折册拿在手里,站起身:“答案或许就在潭县。我即刻让人画一张彭有年的画像,带着再去一趟,让潭县的人辨认。”
安棠蹦起来:“我也去!”
谢卿泽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想到与她一起远行千里,有些出神。
安棠追问:“好不好?”
他断然道:“不好。”
安棠瞪大了眼:“为什么!”
因为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他不愿她受累——谢卿泽却只冷冷说:“我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你能跟上吗?”
“……”安棠弱弱地说,“我不会骑马,只会骑驴。”
她沮丧之极:“师父没有马,只有一头小毛驴。”
谢卿泽心头一滞:“你这些年过得……如此清贫吗?”
安棠抬起眼:“不是啊,我师父可有钱了。他不准我学骑马,是怕我摔着。”
谢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