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不想拖后腿,对谢卿泽道:“那你早去早回。”
她说得果断,谢卿泽倒似愣住了。
安棠瞅他一眼,瞧出点什么,问:“你想让我同去?”
谢卿泽回过神,赶忙否认:“不想!你休沐几日,在家休息便可,案子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安棠已猜透他心思,直接答了他心中半遮半掩的话:
“放心吧,就算是骷髅偃师藏在某处,他要杀我,七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说了,你里里外外安排了那么多暗卫跟着我,有什么可怕的?”
谢卿泽欲言又止。
安棠道:“好吧,明日我就休沐,去程秋家串个门子,可好?”
谢卿泽感觉心思一连被她读了几次,快要成筛子了,赶忙低眼躲避她的目光,仓促地嘱咐:
“我此程匆忙,就不带周鱼了,让他跟你一起出门吧。这边若有什么事,提刑司的人你可调遣。”
说着,拿过纸笔写了一份手令,说:“若要调用人手,拿这份手令找提刑司知事赵暮岚,这个人信得过。”
安常隐隐觉得赵暮岚这个名字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她知道谢卿泽留下周鱼,是让周鱼护卫她。她点点头:
“好。不过,周鱼在你那里是护卫,在听心馆是客人。你跟他说说,在我那边就不要晚上蹲屋顶了,大冷天的,冻坏了我赔不起。”
她深深看他一眼,“还有你,潭县路远,积雪未化,路上多加小心,衣服多穿点,别冻着。”
谢卿泽感觉心口似被什么轻轻烫了一下。
他背过身,才“嗯”了一声,抄过衣架上的氅衣,头也不回地走出澄清堂。
安棠目送着,抿了抿嘴角,以诊心师的角度做出点评:“看着蛮横果决,其实心思又密又乱,颠三倒四的。”
谢卿泽大步走了一段,又站在半路,眉心紧锁。
沐川追了过来:“大人……”
谢卿泽回头道:“我们要去一趟潭县。”
“是。”
谢卿泽的目光投向京城上方低低的云层,说:“启安城看似太平,其实暗潮汹涌,总似有一股不明力量作祟,莫名其妙铜铃声相伴的失踪案,一直没有断过,桩桩都成为悬案。”
他着刀柄,“只是官府怕人心动荡,刻意隐瞒案情,普通百姓并不知情……”
他望向身后,满目犹疑,“把她独自留在启安城,是否稳妥?”
沐川挠了挠眼罩,说:“大人想带安心师一起便带呗,选辆轻快些的马车给她乘,咱们无非多走一天路罢了。”
谢卿泽垂眸:“等案子了了,她便会回去开她的听心馆,与我井水不犯河水。迟早要走的,何必纠扯,日后徒增孤单。”
沐川蹙眉,开解道:“那便不带她。反正有周鱼,一把千机伞耍得贼溜,他能护好安心师,也能护好自已,大人放心吧。”
谢卿泽缓缓背过身去,语气黯然:“你说得对。她根本不需要我。”
沐川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谢卿泽深吸一口气,仿佛打起了精神:“你准备一下,要备最快的马。”
“是。”沐川答应着却没走,将一个纸包递来,“这是安心师让我给你的。”
谢卿泽一愣:“是什么?”
“剥好的栗子仁。”
谢卿泽回头看了一眼,见沐川手中纸包绽开,露出栗仁的金黄。
谢卿泽指尖动了动,却不想受这诱惑。
他转过脸去:“我不要。”
沐川没在意,道:“那我要了。”扒拉着纸包,就想吃一粒。
谢卿泽突然探手把纸包抢去,往怀里一塞,飞快地走远。
沐川空空的手悬在半空,十分无语。
*
谢卿泽和沐川准备就绪,很快起程。
安棠和周鱼站在提刑司门口,望着两匹快马绝尘而去。
周鱼吸了一下鼻子。
安棠转眼,见他眼眶红红的。她赶忙安慰:“你家主子这一程辛苦,不带你是怕你累着。”
周鱼抿了抿嘴,很不开心:“上次我在潭县交了个朋友,名叫冬小青,我想他了。”
“你不是买了一大包好吃的,托沐指使捎给他了吗?放心,日后总会见面的!”
安棠拍着他的背:“明天休沐,我带你到城外串门子去,好不好?”
周鱼揉了揉眼睛:“去哪呀?”
安棠眸中软了一下,含笑道:“去程秋家看望一下,你可知他家的确切所在?”
周鱼眼睛一亮:“程秋家我熟啊!就在城南的芦花村,我去给他家阿婶送过好几次东西呢!”
“那可太好了。”
安棠微笑着,心中感慨万千。
程秋比她大十岁,当她家护院时,程秋当过几年兵,颇会一些拳脚,跟她的哥哥关系不错。
哥哥还曾跟着程秋学过一阵功夫,虽是主仆,处得跟兄弟似的。
而她当时年纪还小,也不爱舞枪弄棒,只知道在一边看热闹,叫好喝彩。
时日长了,她将程秋也当作了兄长。
那场劫难之后,安棠失去所有至亲,其他亲戚已生疏得不算亲人,看着她长大的仆从们失踪不见。
只剩了一个程秋,让她心中生出亲人般的珍重。
次日一大早,她准备了礼物,带着佑宁,乘坐周鱼驾的马车出城,奔芦花村而去。
晌午时分,抵达河畔的一个小村庄。马车驶不进窄路,就停在村口。三人提着大包小包往程秋家走。
周鱼扛着一个大包裹,小声地说:“安姐姐,程秋家阿婶——就是程秋的娘,她年纪大了,她眼睛看不见,有些糊里糊涂的,脾气也不大好,你不要介意。”
然后他强调道,“但阿婶凶谁也不凶我。”
安棠失笑:“是是是,我们周鱼人见人爱。”
周鱼得意地露出虎牙。
安棠问:“她眼睛看不见,程秋又在外做工,家里有旁人照顾她吗?”
周鱼摇了摇头:“没有,她平时一个人生活。主子曾想送两个婢女过来照顾她,但阿婶怎么也不要,把两个小姐姐赶出来了。”
“阿婶脾气这么厉害吗?”安棠有些诧异。
说话间,三人到了一座小院的门口。周鱼上前拍了拍门,清脆地喊道:“阿婶!你的乖鱼仔来了!”
安棠和佑宁无语!
里面很快传来回应声:“哎,来了。”
木棍“咄咄咄”敲点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门从里面打开,站在里面的老妇人手拄小木棍,衣发朴素整洁,只是一双眼睛像蒙着灰尘。
周鱼甜甜叫道:“阿婶!”
程秋娘皱纹里都是笑意:“我的乖鱼仔来了……”
她的神情突然一顿,侧耳听了听,“你与谁一起来的?”
安棠赶忙出声:“阿婶好,我叫安棠,是安家小女。还有佑宁,是我的师妹。”
佑宁福了福身:“阿婶好。”
“安家?”程秋娘脸上笑容消失。
安棠解释道:“是,就是程秋哥从前做事的安家。”
程秋娘脸色微变:“怎么,安家还有人呢?”
这话说得刺心,安棠不知该怎么接,一时失语。
佑宁已经不高兴了,鼓着嘴说:“阿婶,我师姐好好的呢。”
周鱼看出气氛不对,赶忙上前拉住程秋娘的手:“阿婶,安姐姐离家多年,刚刚才知道程秋哥的家在这里,特意来看望您和程秋哥,带了好多东西呢!”
程秋娘扶着门,说:“他不在家。”
“知道知道,程秋哥总是不在家嘛,安姐姐是来看您的!快请安姐姐进去坐坐啊!”
周鱼一边打圆场,一边手指着自已的太阳穴,拼命朝着安棠挤眼睛,意思是阿婶脑子糊涂脾气又坏,让她不要在意。
安棠朝他笑了笑,表示没事。但她心中还是别了一根刺。她并非在意程秋娘的出言无礼,而是在意程秋娘得知来者是安家的人时,那一瞬间脸上掠过的表情。
警惕又戒备。
见到儿子的旧主家,且是从前相处得不错的主家,程秋娘非但不欣喜,在戒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