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鱼的撒娇下,程秋娘总算让出门口,朝里示意了一下:“请进吧。”
安棠应了一声,迈进门槛。
小院内很是整洁,平平整整的,一点绊脚的凹凸都没有。屋子没装门槛,眼盲的程秋娘行走起来毫无障碍。
周鱼像回自已家一样,熟门熟路地搁下东西,找来凳子让安棠她们坐,又忙着去烧水泡茶。
程秋娘则侧着身坐到了一只凳子上,佝偻着背,把木棍抱在身前。
屋子共有三间,他们坐在堂屋,两边有两个内间,是普通的农户屋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安棠问:“阿婶,程秋哥在哪做工啊?”
程秋娘的灰白眼珠没有焦距地转动,喃喃道:“阿七在哪做工……记不得,记不得了。”
“阿七?”
在门口泥炉前添柴的周鱼答了安棠的疑问:“阿七是程秋哥的乳名,因他在族里堂兄弟间排名老七,所以叫阿七!”
安棠笑道:“原来如此。”
程秋娘抱着木棍,嘴里喃喃不知念叨着什么。她刚才在门口时,看着还挺精神,这时好像忽然犯糊涂了。
安棠又问:“阿婶,程秋哥常回来看您啊?”
“记不得,记不得了。”程秋娘恍惚似地晃动着身体。
周鱼已在院中泥灶上烧上了水,袖子一卷,抄起扫笤开始扫院子里的几片落叶,一边大声答安棠的问话:
“程秋哥肯定常回来的,要不这院子能这么干净?只是不巧,我每次来都遇不上他!”
“那可真不巧。”安棠的目光落在程秋娘侧脸。
程秋娘总是把脸转向别处,安棠只能看到她鬓角雪白的发。还有紧紧攥着木棍的枯瘦的手。
安棠有些尴尬,站起身打量四周,想帮着收拾一下。屋子里所有家什都整整齐齐靠边放,显然是为了便利程秋娘的生活。
她不由赞叹:“家里收拾得可真利落啊。”
她走动的脚步声惊动了程秋娘。程秋娘突然回头,用灰白的眼“盯”着她,厉声道:“别碰!”
安棠吓了一跳,说:“我什么都没碰。”
佑宁气气的,又碍着对方是老人家,不好发作,小声说:“师姐,要不咱们走吧。”
程秋娘听到了,用手中木棍用力点着地面:“快走,快走!”
扫地的周鱼吓了一跳,赶忙搁下笤箒跑过来:“怎么了阿婶?”
程秋娘抬起木棍作势要抽他,恶狠狠地说:“走,都走!”
周鱼不知所措,躲避着小棍,跑到安棠跟前揪着她的衣角:“安姐姐,阿婶又犯糊涂了,你别介意啊。”
“没事没事,老人家嘛。”安棠看着程秋娘怒气冲冲的脸,笑了笑。
她扫了一眼脚边的木盆,盆底残留着一点暗红的液体。
她的袖口忽然滑落一幅白帕,正掉到木盆中。
“哎呀,帕子掉了。”她弯腰捡起,把帕子收进袖中,说,“阿婶别气,我们这就走。”
三人躲着程秋娘时不时挥舞的小棍,走出小屋,离开小院,院门被程秋娘狠狠关上。
周鱼眼泪都下来了。
“阿婶以前也犯糊涂,也脾气坏。但她从不冲我发火的。”他拿袖子抹着眼。
佑宁也生气,还是安慰周鱼:“人年纪大了脑子会迷糊,一时认不出你罢了。等她明白过来,又会疼你了。”
安棠回头远远看着紧关的门,回想着程秋娘方才的种种神态,低声说:“脑子迷糊?这位阿婶可不糊涂。她是在害怕我们。为什么?”
她袖中露出白帕一角,上面沾染着一点红渍。是从在那只木盆中沾上的。
她握紧白帕,眼底冷然。
这时有一名村夫扛着锄头经过。安棠叫住了他。
“请问大哥,您这几天可曾看见程秋回来?”
村夫脸上眼神闪烁:“不曾见,不曾见。”
安棠还想再问,村夫扛着锄头逃也似地走了。
安棠望着那透着慌张的背影,拧眉道:“周鱼,咱们立刻回城。”
马车停在听心馆门口,安棠带着佑宁下车,周鱼赶着马,绕去院子后门停放马车。
安棠没有直接回家,带着佑宁先去了隔壁百草医馆。
白草生正眼蒙蓝纱,给一名手受伤的人处理伤口。他动作麻利地清洗、敷药、包扎。
患者惊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几乎忘记疼痛。
处理好伤处,白草生温和地叮嘱患者不要碰水,不要吃辛辣。
患者搁下诊金,带着格外恭敬的神情反复致谢。
任谁看到医生蒙着眼熟练地疗伤,都会觉得了不起。
患者告辞而去。白草生摘下蓝纱,露出笑眼:“安心师怎么有空过来?”
“麻烦你看样东西。你先戴上蓝纱。”
白草生神色一紧,赶紧把蓝纱蒙回眼上。
安棠把攥了一路的帕子交给他:“你看看这帕子上面的红渍,是血吗?”
白草生接过帕子,隔着蓝纱看了看,看到的印渍是紫色的。
他迟疑一下,把帕子凑到鼻尖嗅了嗅,旋即取下眼上蓝纱,说:“没有血腥气。这气味……应该是染料的味道。这不是血迹,是红色染料而已。”
“红色染料?”安棠听了,非但没有放松,心中的弦反而更绷紧了,问,“是何种染料,可辨别的出?”
“茜草。”白草生肯定地说。
安棠猛地攥紧了手,脸颊顿时失去血色。
佑宁察觉不对,问:“师姐,怎么了?”
“没事。”她强笑了一下,拿回帕子,“多谢白医师。”
“举手之劳。”
两人告辞,安棠有些魂不守舍。刚走到听心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喝:“别跑!”
接着响起打斗之声。
安棠听出是周鱼的声音,惊道:“出什么事了?”
两人赶紧进门,穿过前堂,循声来到院中,只见周鱼在院中按住一个蒙面黑衣人。
他骑在黑衣人背上,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偷到这里来了!”
安棠赶忙问:“怎么回事?”
“抓到一个贼!”周鱼起身,把黑衣人拎了起来,将他的手反剪到身后。
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露出一对惊慌的眼睛。
佑宁又惊又怒:“哎呀,好大的胆子,大白天的竟敢闯空门!”
黑衣人吃力地说:“我……我没偷到……”
周鱼冷笑:“没偷到是你本事不济,难道是你不想偷吗?!”
黑衣人眼里含泪:“鱼哥,轻点,手疼……”
“谁是你哥?你还比我大两岁呢,要点脸!”
安棠看得惊奇,问道:“周鱼,你们认识?”
“认识,他叫齐小刷。惯犯了。”
“齐小刷?这名字……倒别致……”
屋内传来佑宁的一声惊呼:“这怎么都齐刷刷的?”
安棠:“……”
安棠快步进到后宅堂屋,愣住了。屋子里什么都没少,但是大变样了。
地面、桌椅一尘不染,所有物什摆得整整齐齐。她又查看了书房和卧房。书册叠得跟尺子比过一般,床铺上一个褶皱都不见,杯盘茶具泛着洁净的光泽。
安棠抬起头朝上看。连房梁上结的蛛丝都不见了。
这座屋子自盖好之后,大概从未如此整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