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红骨折扇的人看清安棠的脸,眼里含起惊喜,像湖泊倒映着星辰。
“雨棠,真的是你!”
他大步上前。
周鱼目中一凛,横出一步,挡在安棠身前,低喝一声:“什么人?不得无礼!”
那人似吓了一跳,旋即反握折扇,朝周鱼抱手一礼:“在下宁如晦,忽遇少时同窗,举止唐突,见笑了。”
周鱼警惕地瞅着他:“谁是你同窗?”
安棠道:“他的确是我同窗。”
她认出了此人。他出身权臣宁家的庶子,名叫宁如晦,在书院时同窗两年,打交道不多,不是很熟。
她道了个万福,“别来无恙?”
宁如晦隔着周鱼看着她,眼眸深似幽潭:“我一切都好。雨棠,这些年你……”
安棠微笑道:“我也都好。我们都已成年,不便再用小时候的称呼。你可以叫我安心师。”
宁如晦目光一暗,眼中明明白白闪过失落。但嘴角还是含着笑,改了口:“安心师……这个称呼倒别致。”
安棠还记挂着秋师傅的事,道:“我还有点事,回头再叙旧。”
见她要走,宁如晦上前一步,忙忙地道:“我如今在司天监,为少监之职。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你尽管开口。”
安棠心中一暖。七年之前安宅遭难,除了谢卿泽,一切亲朋好友避之不及,自那之后形同陌路。
如今回来,一个不甚相熟的同窗能说出这样的话,令她真心感激。
她深施一礼,由衷地说:“多谢。”
宁如晦回礼,抬起头时,安棠已然走远。
他久久望着那混在人群中、却依然抢眼的纤细背影,站在原地出神,手指轻轻着赤红的扇骨,幽幽一叹。
安棠穿过人群,走到铺着红布的桌案前,却发现桌后空空,秋师傅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赶忙去问旁边的摊主:“请问,秋师傅去哪了?”
摊主张望着:“刚刚还在这里呢……哎,那不是来了,原来是回家添茶去了!”他朝身后一指。
安棠抬头望去,见秋师傅一手托着一把茶壶,从街边的一道小巷走出来,一步一拐地走了过来。
秋师傅右腿有残疾!
安棠看着那张面具,心中狂跳。面具后,会是程秋烧伤的面容吗?
秋师傅的动作从容不迫,坐回红布条案后,把茶壶放在桌面,是把上好的灰青哥窑壶。
面具脸微抬,那黑洞洞的眼眶看了看站在案前的安棠,一言不发,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棠坐在条案外侧的凳子上,掏出十两银子搁在桌上,接着奉上那对白玉镯。
秋师傅手上戴着黑布手套,接过玉镯,对着案上的灯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将它们轻轻搁在安棠面前,冲她点了一下头。
安棠盯着面具上的眼孔,问:“秋师傅,镯子成色如何,您倒是说句话啊。”
秋师傅指了指面具上画的嘴巴,摆了摆手。
周鱼站在一边,忍不住了:“您什么意思啊?”
旁边摊主替秋师傅说话了:“小娘子,您有所不知。秋师傅从不开口说话的。他方才点头,意思是您的东西是好货,恭喜小娘子了!”
安棠拿着镯子,目光片刻未从那张面具上移开,问:“秋师傅,你可知这玉镯的主人是谁?”
那面具后面的眸光微闪,戴黑手套的手抬起,指了指安棠。
安棠追问道:“没有别人在找这对玉镯吗?”
秋师傅缓缓摇了摇头。
安棠心中微动——齐小刷明明拜托过他,请他帮忙留意来品鉴镯子的人,那可能是他失踪的阿姐。
秋师傅为什么没有履行齐小刷的嘱托?
是因为鬼市子的行规,还是因为秋师傅知道,她根本不是齐小刷的姐姐?
安棠追问道:“秋师傅不认得我吗?”
秋师傅又摇了摇头。
安棠手撑着桌面前倾身,试图透过面具的洞眼看清后面的脸。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是程秋吗?”
秋师傅脊背僵了一下,忽然站起,转身拐着腿就走。
安棠一惊:“等一等!”
她绕过条案追上去。周鱼还一头懵,赶紧跟上。
安棠不依不饶,一直追进了小巷子里,急促唤道:“程秋哥,你为何不认我?”
秋师傅站住了。他缓缓转身,手捏住面具边缘,摘了下来。
街市上的隐约灯光斜进巷子口,安棠看清了,那是一张陌生的,相貌端正的年轻人的脸。
并没有烧伤的疤痕。
安棠呆住了。
年轻人站在昏暗里,冲她笑了笑,摊了一下戴着黑手套的手,是个无奈的手势。然后将面具扣回脸上,一拐一瘸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黑暗中。
周鱼凑到安棠跟前,诧异地问:“安姐姐,你以为他是程秋哥啊?”
“我真的以为是他。”安棠满心失落,“面具和手套,怎么都像烧伤者为了遮掩伤疤而戴,还有他的右腿……”
她摇了摇头:“是我弄错了。”
她又困惑地道:“他的脸好好的,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周鱼抓了抓脑袋:“秋师傅在鬼市子做生意,打扮成那副样子,或许是为了故作神秘吧。”
“或许吧。”安棠怅然若失,道,“我们回家吧。”
两人转身往回走。安棠忽然觉得似有视线落在脊背。
她猛然回头,只看到小巷尽头的漆黑深沉无底,仿佛真的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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