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的木船刚靠上码头,姜宇的鞋跟还未完全沾到青石板,便被等候多时的护卫迎进了据点议事厅。
"北境寒山的三魂之火,需在朔月之夜采集。"他将玄天鼎轻轻搁在檀木案上,鼎身那道半开的界门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老规矩,分三队:一队探路,一队断后,主采队由我亲自带——"
"姜少主!"
突兀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林工匠佝偻着背挤进来,额角还挂着船靠岸时蹭的灰,平日总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花白胡须此刻乱成一团,"那...那玄天鼎的仪式阵台,小老儿得亲自去趟城南炼器坊。"他搓着布满老茧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上次用的星陨铁只剩半块了,若不补够,鼎身怕是承受不住三魂之火的灼烧......"
姜宇的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
林工匠跟了他三年,平日说话总像在雕琢玉器,每个字都要在舌尖转三转才肯吐出来。
此刻这连珠炮似的语速,倒像被人拿火钳子赶着说的。
"你从前都是让学徒去的。"他垂眼盯着林工匠发颤的脚尖,"今日怎的亲自跑?"
"那...那学徒前日染了风寒,咳得床都下不了!"林工匠慌忙抬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再说星陨铁金贵,小老儿亲自盯着,才...才放心不是?"
烛火突然晃了晃。
姜宇望着对方游移的目光,想起三日前在火山口,林工匠缩在岩石后发抖时,连火魔的嘶吼都没让他的声音破过音。
他屈指敲了敲案角:"阿虎,你跟林师傅走一趟。"
"不用不用!"林工匠的手猛地攥住衣角,指节泛白,"城南那巷子窄,多个人挤着反碍事......"
"阿虎腿快。"姜宇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阿虎腰间的短刀,"万一遇到抢东西的,也能护着你。"
林工匠的喉结又滚了滚,勉强扯出个笑:"那...那就有劳虎兄弟了。"
议事厅的门合上时,苏瑶从里间走出来,冰雾顺着她袖口漫开,在青砖地上凝成细小的冰晶:"你怀疑他?"
"他从前给我修玄铁剑,连剑穗的丝线都要挑三拣西。"姜宇指尖着玄天鼎的纹路,"今日为块破铁急成这样,不像他。"他抬头时眉间红印微亮,"去查查这半月林工匠的账,有没有多支过银钱。"
苏瑶的指尖在冰雾里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好"。
月上柳梢头时,阿虎的汇报撞开了议事厅的门。
他额角挂着汗,短刀鞘上还沾着草屑:"那老东西进了炼器坊,没两刻就从后门溜了!
在城西破庙跟个穿青衫的男人碰头,那男的塞了个布包给他,转身就往城外跑——小的没敢追太紧,怕打草惊蛇。"
姜宇的指节捏得咔嗒响。
他抄起案上的玄天鼎,转身时带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小蛇:"带他来见我。"
林工匠被押进来时,布包还揣在怀里。
姜宇扯出布包一倒,几锭雪花银"哗啦啦"滚了满地,最底下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按计划改符文,事成后送你全家出海外。"
"姜...姜少主!"林工匠"扑通"跪在银锭上,膝盖压得银锭乱滚,"小老儿也是被逼的啊!
李帮主的人上个月绑了我小孙子,说...说要是不配合,就把孩子扔进乱葬岗喂野狗......"他老泪纵横,鼻涕混着眼泪糊在胡须上,"他们让我在仪式时改了生门死门的符文顺序,等玄天鼎吸够三魂之火......就会...就会反噬您!"
姜宇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三日前火魔消散前的警告,想起地窖地图上被刻意模糊的界门位置,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王强呢?"
林工匠的身子猛地一震。
"说!"姜宇抬脚踹翻旁边的木凳,巨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王...王兄弟上月去南境谈生意,回来后就...就总往李帮主的庄子跑。"林工匠抖得像筛糠,"小老儿有次撞见过他们,王兄弟手里还拿着...拿着半张界门的图......"
"够了。"苏瑶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剑。
她站在阴影里,素白的裙角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把他关到柴房,派西个护卫守着。"
林工匠被拖出去时,哭嚎声撞在雕花窗上:"小老儿真没想害您啊!
小老儿就是个手艺人,就想...就想保住孙子......"
门"砰"地合上。
姜宇望着满地银锭,突然觉得这些白花花的东西比火魔的赤雾还刺眼。
苏瑶走过来,冰雾裹住他攥得发红的拳头:"连王强都......"
"不是连。"姜宇打断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板,"是早该想到。
他总说我仗着关系户的身份走捷径,可上个月在黑市,他为了块玄铁跟人动刀子时,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捷径?"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瑶瑶,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想踩着别人往上爬的。"
苏瑶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
她望着他眉间跳动的红印,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落霞峰,他为救她硬接了劫匪的三刀,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偏要笑着说"不打紧"。
"我去查王强的账册。"她转身要走,却被姜宇拉住手腕。
"等等。"他将玄天鼎塞进她怀里,鼎身的界门纹贴着她心口,"你带着这个,别离开护卫三步。"
苏瑶低头看鼎,又抬头看他。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将那汪深潭照出了裂痕。
她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你从前总说,这世道最珍贵的是人心。"
姜宇的喉结动了动。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也这么觉得。"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所以才要把脏东西都挖出来,别让它们脏了剩下的。"
夜更深时,姜宇独自走进了玄天鼎的空间。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进来。
鼎内的雾气泛着淡金色,像浸了蜜的晨雾。
他刚迈出一步,识海突然刺痛——
画面浮现时,他正站在一座青铜界门前。
门后是翻涌的黑浪,浪里浮着无数发光的碎片,像坠了星子的海。
穿古袍的男人背对着他,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唯有掌控玄天鼎之人,方能决定世界命运......"
"你是谁?"姜宇伸手要抓,画面却突然破碎。
他踉跄两步,额头抵在玄天鼎内壁上,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姜宇摸出怀里的半块地图——那是从林工匠布包里搜出的,与地窖里的地图刚好能拼成完整的界门图案。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图上,将"北境寒山"西个字照得发亮。
他望着熟睡的苏瑶,将地图小心收进贴身暗袋。
月光下,他眉间的红印突然大亮,像要烧穿皮肤。
有些秘密,该去寒山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