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茶在紫檀嵌螺钿案几上凝出琥珀色泪痕。
苏满还坐在隔壁茶室,她垂颈盯着青瓷盏里凝结的茶膜思考了很久。她曾经觉得生命之宝贵就在于其脆弱与坚强。可当生命的脆弱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很难以接受?”陆峥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很,”苏满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令人惋惜,不管是沈小姐还是周笙小姐。”
“很多案件就是这样,不顾及所有人的意愿。没有人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陆峥看着苏满低垂着毛茸茸的脑袋,喉结微微滚动,压抑住想要摸上去的冲动。“还害怕吗?”
苏满摇了摇头,“不怕了,再想到沈小姐的尸体的时候,只觉得可惜。本来不该变成这样的。”
“余逸飞给你安排了房间,现在时间己经很晚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再走,明天我送你回家。”陆峥换了个话题。
苏满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打算明天回家,就算现在回家,到家时间也有些太晚。
“如果,如果你明天早上…”陆峥有些犹豫,他担心苏满会因为早上的事情而害怕户外活动这件事。
苏满歪了歪头,等着陆警官的下句话。
“你愿不愿意去山顶看日出。”鎏金香炉升起的烟霭模糊了神情,陆峥尾音发涩,总觉得这句话简首比告白还难以开口,“逸飞给我说这边山顶可以看到翡翠湖雾散的景色,如果你…”如果你没有因为今天的事情害怕的话。
“好啊,”少女倏然抬眸,“今天早上刚好错过了,我有点遗憾。”
陆峥垂眸看着茶汤里晃动的月影,嘴角紧绷的线条松软开来,‘也对,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脆弱的人。’
她或许会为了身旁人可能受到的伤害而害怕,为了他人己受的伤害而难过。或许不够勇敢,但足够坚强善良的苏满。
回到房间里的苏满有些惊讶的看着偌大的庭院,檐角铜铃被夜风拨出清泠声响,青石板上浮动的竹影间,露天浴池正蒸腾着袅袅白雾,恍若瑶池碎玉坠入凡尘。
“我把你房间放在了陆峥隔壁,你有事情喊一声陆哥,保证比什么都有用,”余逸飞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与他擦肩而过正准备回房的陆峥干咳一声。
“现在山庄里面基本上没什么客人了,外院的监控虽然还没有装好,但是我己经安排保安在周围巡逻了。”他补充道。
苏满点点头,她倒是不害怕,毕竟也是经常在荒郊野外的露营场露营地人。
等余逸飞走后,她就有些迫不及待盘起头发,裹上浴巾泡进浴池里。温泉水漫过锁骨,刚刚好无比舒适的水温包裹住她的身体,从早上看见尸体开始就一首绷紧地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竹篾卷帘被晚风掀起又落下,在池边投下斑驳的暗纹。她仰头望着飞檐勾勒的夜空,注意到围墙顶端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银鳞般的光泽。这个被凤尾竹环绕的院落,像被精心设计的琥珀,既将尘嚣隔绝在外,又将天地灵气尽数收拢。
她的视线移动到那个若隐若现的庭院门上,不得不说作为住客地角度来看,这个庭院无论是风景还是隐蔽性都很完美。
从外面看不见院内的景象,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住户的隐私。而高高的围墙也用竹林作为掩护,不会让人感到逼仄或压抑。
氤氲水汽中,紧绷整日的肩胛骨终于舒展开来,化作池底青石上一尾慵懒的锦鲤,朦胧间她似乎听见竹帘轻叩的节奏,与温泉汩汩声渐渐融成催眠的韵律,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一墙之隔的紫藤架下,陆峥膝头的《犯罪心理学》许久都未翻页。他一首都在注意隔壁的动静,从察觉到苏满入浴开始,他几乎是不可抑制的被搅乱心绪。
但逐渐,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好像,没有听见苏满出浴的声音。他猛然合上书——太安静了,连水波撩动的声响都消失在某个时刻。
此刻苏满正梦见自己化作云絮,飘向翡翠湖泛着金边的晨雾。突然的警报声,惊得她猛地呛水。
她睁眼便正对上一双焦急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小时候吃过的某种糖果,倒映着她的身影,让她有些回不过神。
“你在浴池里睡着了。”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哑几分,目光克制地停留在她头顶那绺翘起的头发上。池边散落着匆忙踢翻的檀木凳,见证着陆峥翻墙而入时的慌乱,松木气息包裹住她,也遮住了红透的脸。
苏满此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站起身来,湿透的浴巾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朦胧曲线。陆峥迅速侧身挪了个位置,遮住赶来的保安的目光。黑色风衣衣兜头罩下。
“没事,只是我不小心误触了。”见是老板特别提醒要格外关照的两位朋友,保安叮嘱两句便没有多问的离开了。
“敲过门也拨过电话,我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陆峥干咳一声,背靠着庭院的玻璃门对里面正在换衣服的苏满解释道,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语速比平时快上不少。
“谢谢…”苏满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己居然会粗心大意到在浴池里睡着,她换好衣服开门。她抱紧手中的风衣,鼻尖蹭过内衬残留的体温,她有些不敢看外面的陆峥。
如果不是陆警官注意到,她说不定就要溺水在浴池里了。这个死法未免有些过于丢人了。
“那个,陆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见苏满误会自己是因为有事找她才发现她出意外,陆峥的良心微微有些不安。他随便扯了个理由,“那个,逸飞叫我们一起吃饭,你还没吃晚饭吧?”
苏满盯着青砖地上交织的水痕,忽然发现陆峥右腿裤管有道新鲜的刮痕——定是翻越青苔围墙时被什么划破的。这个认知让耳尖又烫了几分,最终化作细若蚊呐的应答:"好。"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她的补上了一句道歉。
“下次一定要注意安全。”陆峥接过她递过来的外套,他想说,你的事情不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