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篝火声中,陆峥盯着指尖颤动的火苗,二十年往事随着木炭剥裂声倾泻而出。跃动的火光在他眉弓处切割出明暗界线,将半边面容埋进灰烬般的阴影里。
“所以,小文所谓的‘害我被绑架’,其实只是你带我出去玩的时候被人贩子盯上了。”苏满总结道,顺手点燃一个松果扔进颤巍巍的篝火中。
陆峥听到这个总结微微一愣,“嗯。”他的声音带着沮丧和失落,节裹着炭灰滚落。
和他所料一样,听到过去的事情苏满对他也毫无责怪之意,但这份罪恶却不会随着苏满的谅解而消散。
钱萌萌突然用树枝戳了下余逸飞后腰,两人眼神在半空激烈碰撞——‘你早知道?’
‘哎呀~’
‘知道你不告诉我!’
‘别在意,别在意~’
“其实我之前就很奇怪,为什么爸爸妈妈一首对我安全看得很重,还让我去学柔道。”苏满忽然轻笑,指尖绕着垂落的发梢打转。
在听完陆峥的讲述之后,苏满其实松了口气,“我曾经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严重事情。”
“但这不是什么也没事吗?结局是好的,你的初心也是好的。”尾音被夜风卷进枫林,她笑了笑。
她曾经还脑补过自己曾有个哥哥或姐姐但出意外去世了,父母才会这么担心她的安危。也因此她怕说到父母伤心事才一首没有刨根问底。
“不过嘛,”听到转折,陆峥的脊背僵成生锈的门轴。
“我现在能徒手撂倒个成年男性,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她串了个棉花糖放在火上烤。
“爸妈也真是的,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着不说的啊。”她嘟嘟着嘴,对父母的隐瞒相当不满。
陆峥本来是胆战心惊的讲述着那段往事,他原本就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苏满坦白自己的错误。
但她原谅了一切,平静无波。在她口中,那段过往似乎轻描淡写的轻松就烟消云散了。
“小满姐!”小文不乐意了,“当年你可是被吓得住院了好长一段时间,你被找回来之后他们都还是整夜整夜睡不着,阿姨可是抱着你哭到昏厥啊!”
“嗯——也对,可能这就是为什么爸妈不告诉我吧。”
“我想说的不是……”苏满忽然将烤焦的棉花糖扔给他,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怎样,或许他有愧于我爸妈,但是我压根都不记得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听你们说这些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毫无实感。”她有些无奈,就算小文这么说,她也很难因此对陆峥有什么意见。
她听这些就像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假如这个绑架导致她受到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或者没有被找回来,那当然是另当别论。
但是没有假如。
她当然会心疼父母当年的担忧,但是很难因为这种还没记事时的事情心疼自己。
陆峥怔怔望着指尖炭灰。那些压了他二十年的罪孽,此刻竟像苏满手中转瞬即逝的棉花糖,在少女清亮的笑声里融成稀薄的甜雾。
见苏满将这件事揭过,钱萌萌和余逸飞两人也你一言我一句的逐渐将话题扯开。陆峥和小文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暮色漫过山脊,红枫便成了暗火。钱萌萌拽着苏满的衣袖往观景台跑,松木台阶被踩出细碎的吱呀声。栈道护栏上的LED灯带次第亮起,像给山体缀了条琥珀珠链。
整座山崖正在蜕变成透明的观景匣。西面天空还剩一缕金红云絮,东边己漫上孔雀蓝的夜色。两人趴在冰凉的石栏上,看山脚下的城市逐渐点亮星群。跨江大桥率先燃起银链,紧接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次第绽放光斑,居民区的暖黄灯火则如同打翻的蜂蜜罐,在暮色里缓慢洇开。
“这边可以看到轨道列车!”钱萌萌指向山脚处,一列流线型的光梭正切开江畔的夜色,车顶的蓝色指示灯在江面拖出细长光尾。
栈道转角处的球形夜灯忽然亮起,将周遭枫叶照得通透,那些蜷曲的叶缘顿时成了镶着金边的火苗。更远处的2号线山道上,其他游客的手机闪光灯明明灭灭,恍若林间惊起的流萤。
江轮拉响汽笛,苏满的围巾被风掀起一角。
“你没有那么不在意吧?”钱萌萌突然说。
苏满点点头,“这些年爸妈一首瞒着我、对我过度保护,可想而知他们当时有多害怕。”她是可以不在意,但是她在意父母的感受。“所以我不确定,爸妈现如今对于那件事以及陆峥的态度。”
“那你呢?抛开父母的感受,你呢?”
“我?我不在意啊。”夜风卷起几片红叶,苏满伸手接住一片,叶脉在背光处泛着葡萄酒般的深紫。
“真要论起责任,那个保姆阿姨的问题不是比这么个九岁小孩要严重吗?”
钱萌萌想了想,认同的点点头。毕竟九岁小孩自己都还处在会被拐卖的年纪,明显是看小孩却自己打瞌睡的保姆更不负责。
有句话虽然钱萌萌不是很认同,但此情此景也觉得有些道理——‘他还是个孩子啊!’
“可是啊,我稍微有点在意别的事情……”江面忽然掀起一阵乱风。苏满指尖的红叶挣脱而去,打着旋儿落向黑黢黢的山坳。
钱萌萌伸手去抓飞散的披肩尾端,却碰倒了苏满立在栏杆边的保温杯,深褐液体顺着木纹缝隙蜿蜒。
“陆峥他对我做的那么多事情,是因为愧疚感?”苏满当然察觉到了在讲述过程中陆峥的自责和歉意。
这种事情,苏满不知道,钱萌萌当然也不知道。
山风掠过观景台时,钱萌萌正弯腰擦拭泼洒的热可可。苏满望着红叶消失的方向,忽然听见身后枫叶簌簌作响。
“变天了。”陆峥的声音裹着篝火余温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出现了。他手上拿着两条毛毯,递给两人。
苏满摇了摇头没有接过,“很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三条影子在木地板上交叠成模糊的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