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你敢杀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严阁老也不会...”
“砰!”
震耳欲聋的铳声打断了他的叫嚣。硝烟散去,李涞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似乎至死都不敢相信这一切。
全场一片寂静。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苍天有眼啊!”
一个老妇人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皇上圣明!杨青天为民除害!”
百姓们纷纷向京城方向跪拜,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私兵们也跪倒在地,接受着百姓们愤怒的目光,一个个低着头,不敢抬起。
杨帆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声道。
“尔等私兵,即刻回营,不得擅自出营,违者以谋反论处!”
私兵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狼狈不堪。
待人群稍散,杨帆注意到虞祯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他走近几步,低声道。
“虞兄...”
虞祯抬手抹了把脸,苦笑道。
“杨兄见笑了。虞某...虞某只是想起这些年在锦衣卫,只顾着钻营功名,却忘了当初穿上这身飞鱼服的初心。”
他望向远处欢呼的百姓,声音哽咽。
“若非杨兄有情有义,今日大同百姓还要受这李涞欺压到几时?虞某...惭愧啊!”
杨帆拍了拍他的肩膀。
“虞兄言重了。今日若非你及时赶到,杨某恐怕已身首异处。”
虞祯摇头,目光坚毅。
“从今往后,虞某定当洗心革面,不负这身飞鱼服!”
杨帆欣慰地点头。
“有虞兄此言,大明有望矣!”
百姓们渐渐散去,杨帆望着夕阳下的城墙,心中却并不轻松。
他低声对身旁的郑钦道。
“李涞虽除,但其父李铭与杨选必不会善罢甘休。”
郑钦皱眉。
“大人,他们手握十三卫兵马,若真闹起来...”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马芳、李文进或王崇古中的任何一人。”
杨帆目光深邃。
“右卫老军若能支持我们,局势才能稳固。”
正说着,他看见几位老卫军搀扶着庄义栋准备离开,麻禄走在最后。
杨帆眼前一亮,快步追了上去。
“麻将军留步!”
麻禄转身,独臂垂在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杨帆。
杨帆拱手道。
“冒昧相询,麻将军可认识马芳马将军?”
麻禄眼中带着诧异,随即露出热切之色。
“杨大人认识马总兵?”
杨帆点头。
“曾有一面之缘。不知马将军现在何处?还有王崇古王大人...”
麻禄听完,上下打量了杨帆一番,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杨帆正疑惑间,却听不远处传来麻禄豪迈的大笑声,那笑声中似有无限欣慰。
“大人,这...”
郑钦不解道。
杨帆微笑摇头。
“老军们行事向来如此,不喜多言。但看麻将军反应,此事已有眉目。”
另一边,麻禄和几位老卫军出了北门,找了辆破旧的马车。
车轮吱呀作响,驶向右卫方向。
车上,刘春忍不住道。
“老麻,我先前还不信你说杨大人会出手相助。今日一见,刘某心服口服!”
周宽也感慨。
“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识魄力,了不得啊!”
庄义栋虽然虚弱,但眼中闪着光。
“杨大人虽是文人,却是个性情中人。我要抹脖子那会儿,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奇人!奇才!”
麻禄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沉声道。
“他出手的时机,选得极好。”
众人都若有所思地点头。
“老麻,杨大人问你认不认识马芳那段,可真是问路问到了姥姥家!”
刘春突然大笑起来,打破了沉默。
“右卫谁不认识马疯子?”
周宽也跟着笑起来。
“可不是!当年他在右卫当百户时,一人一马就敢追着鞑子三十里,那叫一个疯!”
麻禄嘴角上扬,但很快又沉下脸来。
“你们别光顾着笑。杨大人处境其实很危险。”
笑声戛然而止。
庄义栋挣扎着坐直身子。
“怎么说?”
“大同十三个卫所,除了咱们右卫,其他十二卫都被严家党羽把持。”
麻禄收紧缰绳,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杨大人杀了李涞,虽然赢得了民心,但也与杨选他们彻底摊牌了。”
刘春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杨大人希望右卫能帮他稳住局面?”
麻禄点点头。
“正是。他告诉我,马芳去京城找他,告知俺答入寇的事,他才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
庄义栋一拍大腿,随即因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
“我就说朝廷怎么会突然派个翰林下来,原来是马疯子去报的信!”
周宽眉头紧锁。
“严家与杨大人为难,是怕他查出私通俺答的事?”
“八九不离十。”
麻禄目光阴沉。
“杨大人还问我能不能找到马芳,说马芳还在塞外。”
庄义栋突然压低声音。
“前几日我听溃兵说,马芳在小白海掳了铁背的儿子那吉,俺答正满草原追捕他呢。”
马车猛地一顿,麻禄勒住了马。
他眼中带着惊诧。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庄义栋重重点头。
“那溃兵是从小白海逃回来的,亲眼看见马芳带着十几骑,绑着个少年往南跑。”
麻禄沉默良久,突然一拳砸在车辕上,惊得拉车的瘦马打了个响鼻。
“我明白了!”
他声音沙哑。
“严家已经与俺答合谋,要掀起一场大战!”
众人面面相觑。
刘春咽了口唾沫。
“老麻,你这话可有根据?”
“你们想想。”
麻禄掰着手一一列举。
“严家最近行为异常,全力应付所谓的赈灾;杨选加急调换各卫人手;咱们右卫副参将也被换成了严家的人;再加上马芳冒险进京报信...”
周宽脸色发白。
“你是说,严家要放俺答入关?”
“不止如此。”
麻禄眼中带着寒光。
“他们是要借俺答之手,除掉杨大人,顺便清洗我们这些不听话的老卫军!”
庄义栋倒吸一口凉气。
“那右卫和外五堡...”
“首当其冲。”
麻禄冷冷道。
“杨选他们里应外合,右卫必破。”
马车内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远处,右卫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麻禄突然勒马停车,跳下马车,凝重地看着众人。
“我有话说。”
几位老卫军纷纷下车,围成一圈。
麻禄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杨大人对我们有恩,不能白白蒙混过去。”
“那是自然!”
庄义栋第一个响应。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其二。”
麻禄继续道。
“杨大人识得马芳,马芳去京城告信才有了我们的活路。”
刘春点头如捣蒜。
“马疯子虽然疯,但从不骗人。他说俺答要入寇,那就一定会来!”
“其三。”
麻禄声音更低了。
“俺答很快就要大举进犯,杨选他们里应外合,我们挡不住,但也要挡!否则大同必破!”
周宽握紧了腰刀。
“老麻,你就直说吧,要我们怎么做?”
麻禄深吸一口气。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
让杨大人接管大同防御,我们帮衬着,全体动员,也许能让俺答知难而退。”
“这...”
庄义栋有些犹豫。
“杨大人毕竟是文官,能行吗?”
“他今日杀李涞的手段,你们也看见了。”
麻禄沉声道。
“再说,我们这些老骨头还在,可以帮他稳住军心。”
刘春突然单膝跪地。
“老麻,我刘春这条命是杨大人救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麻禄眼中带着欣慰。
“还有,我们要配合朝廷,守住大同。否则朝廷怪罪下来,又是我们的死罪。”
“最后一点。”
麻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
“杨选他们可能会对杨大人不利,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他敢!”
庄义栋怒目圆睁。
“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麻禄摆摆手。
“先别急。回右卫后,我们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五百里外的小石山。
李文进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上,狂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
他望向北方,除了翻滚的乌云,什么也看不见。
“将军,又一批探马回来了。”
亲兵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还是...没有马将军的消息。”
李文进握紧刀柄的手已经泛白。
三天了,三千宣府精锐像被遗忘在这片荒原上。
干粮见底,饮水限量,更可怕的是军心开始动摇。
“传令,再派一队往北搜索。”
李文进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以五十里为限,发现任何踪迹立刻鸣镝。”
亲兵欲言又止。
“将军,弟兄们...已经两天没见到一粒米了。”
李文进突然转身,铠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告诉弟兄们,马芳用命换来的情报,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山脚下,三千骑兵默默啃着最后一点干肉。
没有人点火把,黑暗中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和压抑的咳嗽。
“老赵,你说马将军会不会...”
年轻士兵的话被老兵严厉的眼神打断。
“闭嘴!马阎王的名号怎么来的?当年他单枪匹马杀穿鞑子大营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西北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文进猛地站起,腰间佩刀已经出鞘三寸。
“报。”
探子滚鞍下马。
“西北角出现马队,约两千骑!”
李文进心头一紧。
“是鞑子?”
探子摇头,声音发颤。
“当先一人...是马将军!还有王大人!”
“什么?”
李文进几乎是从山石上跳下来。
“快带路!”
当他跌跌撞撞冲到阵前时,马队已经逼近。火把次第亮起,映照出一张满是血污却依然刚毅的脸。
正是号称”马阎王”的马芳。
他身旁是同样狼狈不堪的王崇古,官服早已破烂不堪,却仍保持着文官特有的挺直腰板。
“老李!”
马芳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可算找到你们了!”
李文进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化作一拳捶在马芳肩甲上。
“他娘的!老子以为你喂了狼!”
马芳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
“阎王爷不敢收我。”
说完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喷在掌心。
李文进这才注意到,马芳身后的骑兵个个带伤,战马口吐白沫,显然经历了惨烈厮杀。原本三千人的队伍,如今不足两千。
“进帐说。”
李文进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马芳,转头吼道。
“医官!热水!干粮!快!”
简陋的军帐内,三人围着一盆稀得见底的肉粥。
马芳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木勺,却仍坚持先汇报军情。
“俺答点齐二十四面兵马,目标是大同。”
马芳的话让李文进手中的粥碗差点打翻。
“最迟五日必到。”
王崇古补充道。
“杨大人现在大同,严家和俺答都想要他命。”
“什么?”
李文进额头青筋暴起。
“杨大人不是奉旨来查案的钦差吗?”
马芳冷笑。
“严家早与俺答勾结。我们抓了几个白莲教的杂种。
“他啐了一口。
“赵全那帮狗贼做中间人,两边书信往来都招了。”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李文进掀开帐帘,几个士兵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汉人,嘴里塞着破布,正呜呜挣扎。
“就是他们。”
马芳眼中划过寒光。
“严家答应开城门放俺答入关,条件是除掉杨大人和所有不听话的边军。”
李文进如坠冰窟。
他想起临行前葛缙突然变脸,将他软禁在宣府的种种异常。
“杨大人危矣!”
王崇古拍案而起。
“严党必已将他控制,只等俺答兵临城下时加害!”
马芳突然压低声音。
“我们还有张牌。
那吉。”
“铁背的儿子?”
李文进有些震惊。
“你不是说...”
“骗鞑子的。”
马芳露出狡黠的笑。
“那小子现在得胜堡地牢里,除了我们三个,没人知道。”
王崇古捻须沉吟。
“此子或可换杨大人一命。”
“未必。”
李文进摇头。
“俺答这次来势汹汹,未必在乎一个孙子。”
马芳眼中凶光一闪。
“那就砍了那吉的脑袋,挂在城头给老贼看看!”
“不妥。”
王崇古制止道。
“留着活口,总有机会谈判。眼下当务之急是驰援大同。”
李文进看着帐外疲惫不堪的士兵,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