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明鉴!左卫将士对杨帆那厮恨之入骨,末将愿率部配合驱逐右卫!”
“正是!”
另一名将领接口道。
“杨帆那厮的罪名骇人什么勾结外敌、私通王妃...当兵的都信了!”
十一卫将领纷纷表态,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
杨选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像在评估每个人的价值。
“驱逐右卫不难,但杨帆...”
杨选皱眉。
“他现在在北门楼上,右卫那些莽夫拼死护着,如何下手?”
赵全与丘富白莲教的这位头目起身,黑袍上的银色莲花纹样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杨大人。”
赵全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这等脏活,不如交给我们白莲教。保证干净利落,绝不牵扯各位大人,更不会...伤了小阁老的威名。”
丘富阴测测地补充。
“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堂内众人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杨选捋着胡须,眼中划过赞许之色。
“好!好!”
他连声称赞。
“有二位出手,本官就放心了。”
然而田世威却皱起眉头。
“问题是杨帆一旦离开华严寺,就如鱼入大海。现在他在北门楼,右卫那些疯子个个能以一当十...”
“正是。”
杨选脸色阴沉下来。
“若让他逃到右卫城,要打下来就难了。到时候小阁老说不定要对俺答让步,本官在他们父子眼中的地位...”
他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其中利害。
一时间,堂内陷入沉默,只有酒水倒入杯中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咨突然轻笑一声。
这位帐中军师面容清癯,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开口道:
“诸位,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杨选急切地问。
“代王。”
赵咨吐出两个字,像下棋落子般干脆。
堂内众人一怔,随即交头接耳起来。
代王,这个平日里几乎被遗忘的皇族。
赵咨忙解释。
“代王有两个身份。其一,他是代王妃的丈夫;其二,他是大同城里最高权威的皇族。他一向是大明太平贤王的典范,百姓不讨厌他。”
杨选眼中精光暴涨。
“继续说!”
“让代王主持全局,出面驱逐右卫。”
赵咨的声音阴狠。
“老百姓和当兵的会怎么想?亲夫打奸夫,天经地义!兵荒马乱之际,代王挺身而出,既能处理公事,又能报私仇,堪称完美。”
而在巡抚衙门后堂内,檀香袅袅,几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大人围坐在黄花梨木案几旁。
赵咨轻抚着山羊胡须,眼中带着阴冷的光芒。
“诸位大人,下官有一计,可一箭双雕。”
赵咨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代王与右卫素有嫌隙,若能借代王之手驱逐右卫,再除掉那碍事的杨帆...”
杨选眼中精光一闪,拍案道。
“妙!此计既能让朱家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又符合严阁老'让他人明面干,我等暗中拱'的方略。”
“正是此理。”
赵咨阴测测地笑道。
“代王那老匹夫最是护短,若让他知道杨帆在华严寺'冒犯'王妃...”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中满是算计。
赵咨继续道。
“下官建议,立刻派人通知代王,将情况说得严重些。最好让代王的亲卫兵去传话,更能激起代王的怒火。待他出面安定军民之心时,白莲教的人正好动手...”
“届时,不明真相的人都会以为是代王指使。”
杨选接过话茬,眼中带着恶毒的光芒。
“事情就会变得扑朔迷离,谁也说不清楚。”
“高!实在是高!”
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脸上写满了阴险与得意。
与此同时,北门城楼上,寒风呼啸。
杨帆披着大氅,与马芳、李文进、王崇古三人相对而立。
“李大人、王大人,你们总算到了。”
杨帆拱手行礼,眼中满是疲惫与警惕。
李文进拍了拍杨帆的肩膀。
“杨兄,得胜堡一别,没想到右卫竟出了这么多变故。”
王崇古叹了口气。
“我们与马将军在得胜堡未能会合,回到右卫才发现麻禄已经带着全部人口撤离了。”
马芳冷哼一声。
“那些狗官,欺人太甚!”
麻禄从阴影中走出,低声道。
“几位大人,末将已将杨大人在华严寺与王妃的事告知了李大人和王大人。”
“这事...”
李文进与王崇古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王崇古摇头道。
“没想到这场误会,反倒救了杨兄一命。”
杨帆苦笑道。
“说来惭愧,当时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麻禄忧心忡忡地插话。
“右卫的弟兄们不信那些谣言,但十二卫的将士们就不好说了。末将总觉得会出点幺蛾子...”
“放屁!”
马芳猛地一拍城墙,怒目圆睁。
“那些谣言根本站不住脚!杨大人是什么人,岂会做出那等龌龊事?”
王崇古苦笑。
“马将军,这些年来颠倒黑白的事情还少吗?十二卫的人多半将信将疑。”
李文进沉稳地分析道。
“这种事十分棘手。要么完全不理会,要么就要有十足的把握反击。否则越描越黑,反倒坐实了谣言。”
杨帆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巡抚衙门,沉声道。
“诸位,我们面对的不仅是谣言,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杨兄说得对。”
王崇古点头。
“杨选等人随便找个旗号就能做成这件事,因为他们掌握着十二卫的兵力。严家二十年的威压明摆着,这就是在逼各方站队。”
马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些文官的弯弯绕,听得老子头疼!要我说,直接带兵杀过去,看他们还敢造谣生事!”
“不可鲁莽。”
李文进按住马芳的手臂。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若贸然行动,正中对方下怀。”
麻禄突然问道。
“杨大人,当时您是不是喊出了'行刺'二字?”
杨帆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我当时故意喊出'行刺',就是想着若有人造谣生事,我们就咬定是行刺。实在不行,就直接动手抓几个王府的家丁,以此化解众人疑虑。”
“妙计!”
李文进眼前一亮。
“我有个主意。以我宣大总兵官的身份发布严令,就说钦差杨帆在华严寺遇刺,疑似白莲教所为。同时,我们趁机抓捕城中的白莲教徒...”
王崇古抚掌笑道。
“一箭双雕!既化解了谣言,又能打击白莲教的势力。”
马芳咧嘴一笑。
“这才像话!老子早就想收拾那些装神弄鬼的白莲教妖人了!”
杨帆却摇头,手停在半空。
“还不够。”
他声音低沉。
“代王和饶阳郡王才是问题的关键。若不揪出饶阳郡王,大同的毒瘤永远除不掉。”
大堂内一时寂静,只听得外面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大人有何高见?”
李文进倾身向前。
杨帆眼中精光一闪。
“李总兵发布严告,但不要说行刺,而是说查获白莲教奸细,要里应外合,配合俺答破城。”
他顿了下。
“同时,我要去找一个人,找到了他,事情就好办了。”
“谁?”
众人齐声问道。
“饶阳郡王朱充焗。”
杨帆一字一顿道。
“只有亲夫亲自抓奸,才能彻底洗清嫌疑。”
麻禄眉头紧锁。
“这厮行踪诡秘,多年来一直躲在幕后...”
“他与白莲教关系密切。”
张月突然开口,声音如冰。
“大同义勇的组建,他出了不少力。”
杨帆点头。
“正是。如今俺答已南下,若朱充焗真有野心,此刻必会有所动作。”
马芳突然拍案。
“元堡子!虎山脚下的铁治站!”
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那里是义勇兵器的制造地,那厮八成藏在那儿!”
麻禄略一思索,点头确认。
“有理。铁治站为白莲教提供兵器,朱充焗若在,必在那里。”
“好!”
杨帆起身,衣袍带起一阵风。
“李大人与我立即前往代王府,平息代王怒火,防止他闹事。王大人负责起草告示,全城宣告我遇刺一事,以稳定军心。”
众人正要行动,大堂门突然被推开。
张月快步走入,手中握着一份军报,脸色凝重如铁。
“紧急军情!”
她声音紧绷。
“俺答已从小石山拔营南下,三路兵马正向大同压来!”
“什么?!”
李文进霍然站起。
“比预想的快了至少三日!”
杨帆眼中带着惊色,但很快恢复镇定。
他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沉声道。
“时间不多了。按计划行事,立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严府内,烛火通明。
严嵩的手抚过一封密信,眼中精光一闪。
罗龙文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俺答已拔营。”
严嵩声音沙哑。
“数日后将驻跸得胜堡。”
严世蕃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父亲,这蛮子倒是守信。”
赵文华捻着胡须。
“他信中可有提及具体计划?”
“哼。”
严嵩冷笑。
“蛮子狡猾,只说按约定行事。”
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但大同危矣。”
罗龙文小心翼翼道。
“阁老,俺答此信,或许只是告知他已开始'唱戏',未必真会攻大同...”
“糊涂!”
严世蕃突然厉声打断。
“八万铁骑压境,你以为那蛮子带着这么多人出来踏青赏雪不成?”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北风呼啸。
严嵩枯瘦的手轻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良久,他开口。
“传我手令,让葛缙、杨博将外塞几个卫所兵力回防,以保京师为由。”
赵文华眼中精光一闪。
“阁老高明!此举既显我大明不主动开战之意,又能集中兵力拱卫京畿。”
“世蕃。”
严嵩看向儿子。
“你即刻召集朝议,就说边关有异动,需议应对之策。记住,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谨慎。”
严世蕃拱手应是,眼中却带着狡黠。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分寸。不过...”
他压低声音。
“此事是否要禀明皇上?”
严嵩长叹一声。
“瞒不住的。锦衣卫的耳目遍布朝野,皇上迟早会知道。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
“我这就进宫面圣。”
玉熙宫内,嘉靖皇帝刚刚结束打坐。
他披散着长发,仅着单薄道袍,站在敞开的窗前,任凭寒风裹挟着雪花扑打在脸上。月光下,他清瘦的身影宛如姑射仙人,不染凡尘。
“主子,夜深了,当心着凉。”
吕芳捧着锦袍眼中满是担忧。
嘉靖恍若未闻,反而将衣襟扯得更开些。
“朕修的是长生大道,何惧区区风雪?”
他转身望向宫外万家灯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京城,今夜怕是有不少人睡不着觉吧?”
吕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
“主子圣明。锦衣卫刚送来急报,俺答大军已至小石山,距得胜堡不过四五百里。”
嘉靖接过密函,却不急着打开。
“严嵩那边可有动静?”
“东厂的人回报,兵部的人进出严府不断,严阁老还下了手令,让边关几个卫所回防。”
吕芳顿了下。
“说是...保京师安全。”
“呵。”
嘉靖轻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
“好一个'保京师安全'!他这是要朕的边关门户洞开啊!”
吕芳眉头紧锁。
“主子,老奴愚钝,实在想不通俺答这是真打还是假打...”
“八万大军压境,岂是儿戏?”
嘉靖将密函掷于案上。
“他这是真打、大打、更要巧打!”
他转身凝视吕芳。
“有人以为朕不知道,严嵩父子与俺答暗通款曲,就等着看朕的笑话呢!”
吕芳大惊。
“主子是说...严阁老他...”
“朕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突破最后的底线。”
嘉靖冷笑道。
“如今看来,为了权位,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嘉靖脸色阴晴不定。
他突然问道。
“大同那边如何?杨帆可有消息?”
吕芳忙道。
“杨大人已接管大半城防,正全力备战。只是...”
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总兵官与他多有龃龉,说他越权行事。”
嘉靖眼中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