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照顾好这位信使。” 沈温玉沉声吩咐一句,转身便朝格物司外大步走去。
王书铭这才刚从炸窑的惊悸中回过神,见状连忙跟上:“大人,您这是……”
“进宫。”沈温玉脚步未停,声音没有起伏。
王书铭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再看看那在地、不住喘息的信使,以及院中依旧尚未平息的混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沈大人,行事总是这般出人意料,雷厉风行,令人难以捉摸。
皇城之内,御书房中。
萧仁宗正眉头紧锁批阅奏折。
近来朝中暗流涌动,几大世家与新贵之间的摩擦日益增多,己然让他颇感烦心。
内侍忽通报格物司司长沈温玉求见,让萧仁宗略感意外
资自从这个沈温玉弄了个格物司后,似乎就销声匿迹了,今日怎会突然入宫?
“宣。”
沈温玉快步入内,躬身行礼,随即双手将那份边关急报呈上。
“陛下,八百里加急。”
萧仁宗放下朱笔,接过文书。
目光扫过那刺目的血渍和火漆印,心中一沉。
他急忙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只看了几行,萧仁宗的脸色骤变,猛地站起,龙袍下摆拂过御案,带落了镇纸。
“蛮夷!好大的胆子!”他胸膛剧烈起伏,将那份染血的文书重重掷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传旨!立刻召集所有在京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要员,于承天殿议事!快!”
承天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滴水。
百官被紧急召集,许多人尚不明所以,交头接耳,互相询问,殿内嗡嗡作响。
首到萧仁宗沉着脸步入大殿,将那份急报的内容公之于众,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北境蛮夷部落联盟,集结十万骑兵,突袭我朝边境重镇云州,云州守将……壮烈殉国!边军损失惨重,蛮夷前锋己逼近雁门关!”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陛下!蛮夷狼子野心,蓄谋己久!臣以为,当立刻调集京营及附近卫所兵力,驰援北境,将蛮夷彻底击溃!”兵部尚书慷慨激昂,率先出列奏请。
“不可!”吏部老臣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出来,苍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陛下,国库空虚,连年灾害,百姓困苦,此时大动干戈,恐难以为继啊!依老臣之见,不如……遣使议和,暂缓刀兵,徐图后计。”
“议和?!”兵部尚书怒目圆睁,“张大人!蛮夷铁蹄己踏破我边关,屠戮我军民,此时议和,与割地求饶何异?我朝颜面何存?!”
“颜面事小,国祚为大!”那老臣毫不退让,“若战事不利,京畿震动,那才是万劫不复!”
“懦夫之见!”
“匹夫之勇!”
主战与主和两派瞬间争吵起来,唾沫横飞,剑拔弩张。
更多的大臣则保持沉默,或低头不语,或眼神闪烁,各自权衡利弊,静待皇帝的态度。
沈温玉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这些争论,意料之中。
只是,边关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险恶,云州失守,守将殉国,这绝非寻常小规模的袭扰所能解释。
林观立于百官前列,面色沉静,并未发言。
萧仁宗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听着下方的争吵,手指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议和?他绝不可能答应!
他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便是要重振朝纲,开疆拓土,岂能在此刻向蛮夷低头?
“够了!”萧仁宗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群臣:“蛮夷犯我疆土,杀我臣民,此乃国耻!若不迎头痛击,朕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己然偏向主战。
主和派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兵部尚书精神一振:“陛下圣明!臣愿亲往前线督战!”
“你?”萧仁宗略带审视地瞥了他一眼,“你坐镇中枢调配粮草军械即可。只是……如今北境危急,何人可为帅,领兵出征?”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几位宿将年事己高,不堪远征。
年轻一辈的将领,虽有勇力,却缺乏独当一面的经验和威望。
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互相看看,皆面露难色。
北境蛮夷骑兵凶悍,非一般军队可敌,此战凶险异常,谁也不敢轻易揽下这个烫手山芋。
萧仁宗看着下方这些噤若寒蝉的臣子,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问:“怎么?平日里一个个自诩国之栋梁,到了紧要关头,全都哑巴了?!”
“国难当头,竟无一人敢为朕分忧,领兵退敌?!”
“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蛮夷铁蹄踏破雁门关,饮马黄河不成?!”
皇帝的怒吼声回荡在大殿,震得众人心头发颤。
一片死寂之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和犹豫。
“陛下……臣……臣斗胆……举荐一人……”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品阶不高的御史,此刻正缩着脖子,似乎后悔自己多嘴。
萧仁宗看向他:“讲!”
那御史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前……前镇北大将军,沈温酌……沈将军,虽……虽赋闲在家,但其熟悉北境军务,骁勇善战,威望素著……或可……担此重任……”
沈温酌三个字一出,整个大殿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前方的沈温玉,以及更前方的户部尚书沈逸州。
沈家!又是沈家!
沈逸州官复原职不久,沈温玉又深得圣眷,如今若再让沈温酌领兵出征,手握重兵……那沈家的权势,岂不是要一手遮天了?
萧仁宗的瞳孔猛地一缩。
沈温酌……
他当然清楚沈温酌的能力。
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星,曾令北境蛮夷闻风丧胆,是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若论领兵退敌,沈温酌无疑是眼下最合适,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可是……沈家……
沈逸州在户部,沈温酌掌兵权,沈温玉那个鬼才在格物司不知捣鼓什么,女儿还是太子妃……这盘棋,沈家落子太重了。
他需要沈温酌去打赢这场仗,来稳固他的皇位,震慑宵小。
但他又忌惮沈家因此坐大,尾大不掉,甚至……威胁到他的统治。
用,还是不用?
用,解燃眉之急,但后患无穷。
不用,边关危急,国将不国,他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两害相权取其轻。
眼下,没有什么比击退蛮夷更重要。
至于沈家……日后再徐徐图之。
萧仁宗的内心激烈挣扎,脸上却不动声色。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
“传朕旨意。”
“着,沈温酌即刻入宫觐见。”
“命其为征北大将军,总领北境一切军务,即日启程,务必将蛮夷逐出边关!”
旨意一下,朝堂哗然。
最终,还是用了沈温酌!
沈逸州出列,躬身领旨:“臣,代犬子,谢陛下隆恩!”
沈温玉站在原地,垂下眼帘。
大哥,终于要重返沙场了。
只是这代价,恐怕不仅仅是北境的烽烟。
京城的这盘棋,也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而他,也需要加快步伐,不能让沈家有一丝可乘之机。
也不能让这朝堂之剑射向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