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巨响,大牢的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合拢,冰冷的锁舌咬合声,在死寂的甬道中激起一串令人心悸的回音。
沈温玉默然立于潮湿阴暗的牢房中央,冰冷的石壁散发着霉腐的气息,无声地压迫着他。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贴身藏着几封最关键的信件,是他最后的凭恃。
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动。
日子在昏暗中一天天过去。
日子在不见天日的昏暗中一天天流逝,应天府那群人,显然是铁了心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蒋海生每日都会“例行公事”般地过来一趟,脸上依旧是那副油腻的笑容,嘘寒问暖,话语间却满是试探。
他挺着肚子,站在牢门外:“沈大人,这牢里的伙食可还习惯?若有不周之处,尽管开口,本官一定让人改进。”
沈温玉只靠坐在草堆上,阖目养神,并不理会。
“沈大人何必如此执拗?周学政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只要沈大人肯点个头,本官也好向上面交代,也好为你周旋一二,免受这皮肉之苦。”蒋海生又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沈温玉依旧沉默。
曹平也来过几次,总是唉声叹气,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沈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周学政他……他也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的前程?”他隔着栅栏,苦口婆心。
“曹大人若是来说这些,便请回吧。”沈温玉终于睁开眼,语气平淡。
曹平碰了个钉子,悻悻然离开。
孔明远也来过一次,只他一人,屏退了狱卒。
他站在牢门外,看着沈温玉,许久没有开口。
“沈大人,你可知,欺君罔上,诬告朝廷命官,是何罪名?”孔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意。
“孔大人,你我又何尝不是在赌?”沈温玉反问。
孔明远眉头微动,随即恢复如常:“本官只认律法。周学政死于你手,人证物证俱在。”
“律法?”沈温玉扯了扯嘴角,“孔大人心中的律法,不知是哪一条?”
孔明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沈温玉靠回墙壁,闭上眼睛。
他计算着时日。
若是一切顺利,顾睿习此刻,应该己经抵达京城了。
那份由顾睿习带走的证据,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他留下的这几封,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也是他自保的最后手段。
此刻,京城。
一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蹄踏起一路烟尘。
顾睿习伏在颠簸的马背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浑身上下被汗水和尘土裹了一层又一层,凝结成痂,早己不见往日那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模样。
他不敢有片刻停歇,脑海中只有一个执拗的念头在疯狂叫嚣:快,再快一点!温玉还在等着!
终于,巍峨的京城城门出现在眼前。
顾睿习几乎是滚落下马,顾不上守城士卒的呵斥,也顾不上拍落满身风尘,便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着皇宫方向冲去。
“让开!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面呈圣上!关乎应天府!关乎沈温玉沈大人!”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宫门侍卫见他形貌狼狈,却又提及沈温玉,不敢怠慢,层层通报上去。
御书房内,萧仁宗正批阅奏折。
听闻顾睿习求见,他放下朱笔应了允。
片刻,顾睿习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被汗水浸透的油纸包,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草民,工部尚书之子顾睿习,有应天府天大冤情上奏!”
“此乃沈温玉沈大人以性命相托,拼死送出之铁证!”
萧仁宗眉头一蹙。
内侍连忙上前接过油纸包,呈给皇帝。
萧仁宗打开,抽出里面的信件与账册。
他一目十行地看着,脸色由最初的平静,迅速转为铁青,继而涌上骇人的紫黑,握着纸张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那些官商勾结的龌龊,那些草菅人命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跃然纸上。
“砰!”萧仁宗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之上,胸中怒火翻腾。
“好一个应天府!好一群国之蛀虫!”
他抬起头,盯着顾睿习:“沈温玉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顾睿习哽咽道:“回陛下,草民与温玉在菩提寺分别之后,便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他将这些证据托付给臣,让草民务必亲手交到陛下面前!”
“草民一路之上,遭遇数次亡命截杀,九死一生,险些辜负沈大人所托!”
“温玉他……他尚在应天府那龙潭虎穴之中,处境……处境定然万分凶险!”
萧仁宗霍然起身,眼中怒焰燃烧。
“传朕旨意!”他声音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森冷,“调派三千羽林军,即刻驰援应天府,务必保沈温玉周全!”
“另,命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即刻随羽林军前往应天府,给朕彻查此案!”
“所有涉案之人,无论官阶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皇帝的雷霆之怒,瞬间传遍了整个宫城。
顾睿习伏在地上,听到此处,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快,传太医!”萧仁宗看着倒下的顾睿习,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份沉甸甸的证据,面沉似水。
好一个应天府!好一个陪都,到底掩盖了多少腌臜!
羽林军的快马刚刚冲出京城厚重的城门,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应天府衙门内,往常带着酒肉池林的欲气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的杀机一闪而逝:“时候,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