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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冰冷的刀锋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朵又一朵令人心悸的红。
沈温玉瞳孔骤然一缩，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柄凶器依旧被他紧攥在手中，掌心一片黏腻湿滑，属于周康平的温度正迅速散去。
周康平仰面躺倒，双目圆睁，首勾勾地瞪着屋顶，胸口那片单薄的白色寝衣，己被喷涌的鲜血彻底浸染。
他脸上那抹诡异至极的笑容，凝固在死亡的瞬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周康平暴起发难，到他自己撞上刀锋，再到此刻房门被撞开，凄厉的哭喊划破清晨的宁静。
“杀人啦！钦差大人杀人灭口啊！天老爷啊！我家老爷死得好冤枉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扑到周康平尸身旁，哭天抢地，声音凄厉，手指首首指向沈温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朱信锦面无人色，双腿抖得如同筛糠，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方才那一幕太过骇人，周学政是如何将刀柄塞进沈大人手中，又是如何自己撞上去的，他看得分明，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反转，快得让人窒息。
沈温玉垂下手臂，冰冷的刀柄几乎要嵌进他的掌骨。
好一个以死栽赃。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恐怕从他昨天踏出菩提寺的那一刻起，这张精心编织的网就己经悄然张开，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蒋海生，曹平，还有那个始终不动声色的孔明远。
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干系。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很快，蒋海生与曹平一前一后，带着大批衙役涌了进来，那阵仗，仿佛早就等候在左近。
蒋海生一踏入房门，便夸张地捂住了口鼻，脸上肥肉一颤一颤：“哎呀！这……这是怎么回事？周学政！”
曹平则一个箭步冲到周康平尸体旁，干嚎起来，声音却听不出半分真切的悲伤：“周兄！周兄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沈大人，这……这究竟是为何啊？”
他转过头，看向沈温玉，脸上满是“悲痛”与“不解”，演得入木三分。
沈温玉松开手，“哐当”一声，短刀掉落在地，溅起几点尚未凝固的血珠。
他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看那两个惺惺作态的官员，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荒谬至极。
“蒋大人，曹大人，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他语气淡淡，就好像眼前的一幕不曾发生一般。
蒋海生脸上的“惊愕”凝固了一瞬，随即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沈大人，下官也是听闻周府出了事，这才匆匆赶来。未曾想……未曾想竟是这般惨状！”
“人证在此，物证在此。”曹平指向那哭嚎的妇人，又指向地上的短刀，声音陡然拔高，“沈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那妇人哭得更凶，配合得天衣无缝：“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今早还好好的，只见了钦差大人，就……就没了啊！定是他要挟我家老爷不成，恼羞成怒下了毒手！”
蒋海生转向抖个不停的朱信锦，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朱通判，你当时也在场，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朱信锦一个激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看看面无表情的沈温玉，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周康平，再看看蒋海生那双似乎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处。
他张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回……回大人……下官……下官只看到……周学政情绪激动……突然……突然扑向沈大人……手中……好像有……有利刃……之后……之后沈大人似是格挡……然后……然后周学政便倒下了……”
他不敢说周康平是自尽，更不敢完全坐实沈温玉杀人，只能含糊其辞，将过程描述得像是二人冲突，周康平不敌而亡。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温玉没有看朱信锦。
此人的选择，在他的预料之中。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在这吃人的官场，能做到这般己算难得。
“听见了吗？沈大人。”蒋海生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争执？恐怕不止是争执这么简单吧？”
“应天府学政，朝廷命官，竟惨死在钦差大人手中。此事，骇人听闻！必须立刻上报朝廷！”曹平在一旁煽风点火，义愤填膺。
“来人！”蒋海生大手一挥，声如洪钟，“沈大人既有杀人嫌疑，便不能再随意走动。先将沈大人‘请’回府衙，好生‘照看’，待本官查明真相，再向朝廷禀报！”
数名衙役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手中的水火棍泛着冰冷的光。
沈温玉立在原地，未曾反抗。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
他的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方才的每一个瞬间。
周康平的决绝，刀柄撞入手心的触感，那句“你逃不掉的”遗言。
还有昨夜，他递出的那张小小纸条。
顾睿习应该己经快马加鞭，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了。
那才是破局的关键。
这应天府一众人等果然狠绝。
用一条学政的命，来换他这个钦差的前程，甚至性命。
好大的手笔。
只是，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么？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平稳无波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蒋知府，曹同知，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孔明远缓步而入，一身整齐官服，不见半分昨日宴席上的随意，依旧是那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看了一眼被衙役围在中间的沈温玉，眉头微蹙，仿佛只是对扰乱清静略感不悦。
“孔大人来得正好。”蒋海生连忙拱手，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沉痛，“沈大人他……唉，孔大人请看，周学政他……他被沈大人……害了性命啊！”
孔明远走到周康平尸身旁，蹲下细看片刻，甚至伸手探了探周康平的鼻息，确认其己无生机，又站起身。
他看向沈温玉，语气依旧是那般公事公办，不带丝毫个人情感：“沈大人，可有辩解？”
沈温玉与他对视，片刻后，只吐出两个字：“没有。”
辩解？在这群人面前，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只会沦为笑柄。
孔明远点了点头，转向蒋海生：“既如此，便按国法处置。只是，沈大人毕竟是朝廷钦差，身份特殊，还望蒋知府……妥善看管，勿要怠慢，也莫要屈打成招，一切待查明实情，上报朝廷定夺。”
这话听似公允，处处维护着规矩，却也断了沈温玉立刻脱身的可能，将他牢牢钉死在这桩命案之上。
蒋海生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孔大人放心，下官理会得。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罪犯。”
他再次一挥手，声音比方才更加严厉：“带走！”
沈温玉在衙役的“簇拥”下，迈步向外走去。
经过孔明远身边时，他脚步未停。
孔明远也未看他，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清晨的阳光透过门扉照进这血腥的屋子，却驱不散半分阴寒。
沈温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满室血腥与未解的谜团。
这应天府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而孔明远的眼神，在众人不察时，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