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冥的靴底碾过焦黑的炭屑,在泥地上踩出个浅坑。
改革先锋从粮库废墟跳下时带起一阵土雾,沾在他肩头的草屑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民意代表正用袖口给小丫头擦脸,那烤薯在他脚边滚了两滚,被路过的老伙夫捡起来揣进怀里——这些细节像碎镜子般扎进唐冥眼底,他喉结动了动,把那句“苦了你们“咽回肚子里。
“过来。“他的声音比夜色还沉,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的青铜哨子。
三天前在山神庙,老猎人把这哨子塞进他手心时说,吹三声能召来十里山民。
此刻哨子贴着皮肤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神圣守护者最先走过来,银甲上还凝着尸毒未褪的青斑,剑柄的圣痕在月光下泛着淡金。
他的剑穗被夜风吹得扫过唐冥手背,带着股淡淡的焦糊味——是方才用圣光净化尸毒时留下的。
改革先锋拍了拍裤腿的灰,铁钎往地上一杵,震得土块飞溅;民意代表把小丫头交给旁边的妇人,那孩子还抽抽搭搭揪着他的衣角,他蹲下来帮她理了理歪掉的发绳,这才小跑着过来。
四人围成个小圈,唐冥能听见改革先锋粗重的喘息,混着远处影卫号角的余音。
他摸出怀里皱巴巴的地图,用昊天锤的锤柄压在地上:“暗夜之主的尸毒克普通火,但冥火能烧穿。“他的指甲在西墙位置划出道深痕,“老周,你带后勤队把东墙剩下的火油全搬到西墙,每垛柴火里掺三把冥铁粉——记得戴厚手套,那东西沾手就烧。“
改革先锋搓了搓掌心的老茧,铁钎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放心,我让二壮带着二十个小子盯着,搬完我亲自查三遍。“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粮库塌了那批粮,我让老张头带着人去后山挖了半窖野薯,够三天填肚子。“
唐冥的目光闪了闪。
三天前他还在为军粮发愁,这糙汉倒先一步做了准备。
他转向神圣守护者,对方的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刃上的圣痕却越来越亮:“前线交给你。
尸毒怕圣光,你带重甲营守正面,每三十人配一盏圣灯——灯油我让影卫连夜送过来。“
“为何不是侧翼?“神圣守护者的眉峰挑了挑,指尖无意识抚过剑柄。
“他要的是速战。“唐冥抬头望向阴云翻涌的天空,那双暗红色眼睛还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正面冲得最狠的,必定是被尸毒操控的死士。
圣光能破尸毒,也能镇人心。“他的喉结滚动,声音放轻,“重甲营里有三分之一是新兵,他们需要看见光。“
神圣守护者的手在剑柄上顿住,银甲下传来衣物摩擦的沙沙声。
他忽然伸手按住唐冥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当年我守落日关,也是这么跟士兵说的——光在,希望就在。“
最后他转向民意代表。
对方怀里还揣着方才掉的烤薯,衣襟上沾着井边的泥,却站得笔直:“唐兄弟,要我做什么?“
“去各个帐篷转。“唐冥指了指不远处挤成一团的百姓,有个老妇人正给小娃娃喂水,水罐边沿还沾着灰,“跟他们说,西墙有冥火,正面有圣光,我们守得住。“他想起前章那声小丫头的哭声,喉咙发紧,“特别是带孩子的妇人,告诉她们...告诉她们,我们不会让孩子再哭。“
民意代表摸了摸怀里的烤薯,忽然笑了:“我懂。
当年我在镇上当里正,哪家的灶火灭了,哪家的娃病了,我比自己家的事还上心。“他拍了拍唐冥手背,“你信我,等打完这仗,我给你烤最大的红薯,糖心的。“
阴云又压下来些,月光被遮得只剩一线。
唐冥把地图收进怀里时,指尖碰到了那个青铜哨子。
他捏着哨子站起身,靴底碾碎了块炭渣:“三刻后各就各位。“他望向三人,目光扫过神圣守护者泛金的剑穗,改革先锋磨破的袖口,民意代表衣襟上的泥点,“记住,我们守的不是墙,是人。“
神圣守护者最先转身,银甲相撞的轻响里,他的背影很快融进夜色;改革先锋扛起铁钎大步往后勤区走,铁钎头在地上拖出火星;民意代表往百姓区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唐冥挥了挥手,月光下他的笑容很亮,像块没被阴云遮住的碎玉。
唐冥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摸了摸腰间的昊天锤,锤体上的冥界符文在暗夜里泛着幽蓝,像极了三天前老猎人咽气前的眼睛——那老人被尸毒侵蚀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说:“小子,替我看着我孙女长大。“
营地的木墙在脚下延伸,唐冥沿着墙根慢慢走。
西墙的火油堆得像小山,几个士兵正用草席盖顶,看见他过来,有个小士兵慌忙站直,腰间的短刀差点掉下来。
唐冥弯腰帮他捡起来,刀鞘上还刻着个“李“字——是新兵的私兵刀。
“怕么?“他问。
小士兵的喉结动了动,晒得黝黑的脸上沾着草屑:“前儿个我娘还托人带信,说家里的稻子抽穗了...“他低头盯着刀鞘上的字,声音突然拔高,“可要是让尸毒进了村,稻子再熟,也没人收。“
唐冥松开手,短刀在小士兵手里握得死紧。
他继续往前,看见几个老兵正往箭簇上涂冥铁粉,暗红色的粉末沾在他们指缝里,像血。
有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兵抬头,冲他咧嘴笑:“唐少,这粉子烧起来可带劲,上回试的时候,把后山的老槐树都烧秃了。“
唐冥也笑了,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山路上,这些人还只是被武魂殿追得东躲西藏的流民,如今却能握着武器站在这里。
风卷着灰烬掠过他的发梢,他听见木墙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潮水漫过沙滩——是暗夜之主的死士在逼近。
“唐少!“
急促的马蹄声撞碎夜色。
一个浑身是汗的信使从马背上栽下来,缰绳还缠在手腕上,马脖子上的汗水顺着鬃毛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他喘得说不出话,手指死死攥着怀里的密报,纸张被汗浸得透软。
唐冥接过密报的手顿了顿。
密报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是影卫用特殊药水写的,在月光下显出暗红的字:“暗夜之主率主力距营地十里,子时必至。“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天前的情报说对方至少还要两天,看来那面突然逼近的帅旗不是幌子——暗夜之主用尸毒拖延他们,自己却带着主力抄了近路。
他摸出青铜哨子吹了三声,尖锐的哨音刺破阴云,不远处的望楼立刻亮起三盏红灯。
“集合!“
火把在木墙上次第亮起,照得营地像座燃烧的城。
士兵们从帐篷里冲出来,盔甲碰撞声、武器出鞘声、百姓的低语声混作一团。
唐冥站在临时搭起的土台上,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有穿重甲的老兵,有拿短刀的新兵,有扛着锄头的百姓,甚至还有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们腰间别着磨尖的菜刀。
“各位!“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震得人耳朵发麻,“三天前,我们还是被追着跑的流民;今天,我们是守家的人!“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昊天血脉印记,暗红的纹路在火把下像活了般跳动,“暗夜之主的尸毒能毒死人,却毒不死人心!
西墙有冥火,正面有圣光,我们背后是三万百姓——“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伸手抹了把脸,再开口时带着哭腔,“他们里有我要护的人,有你们要护的人!
今天,我们要么把敌人挡在墙外,要么...要么让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台下突然炸开轰鸣。
改革先锋举着铁钎吼:“挡他娘的!“神圣守护者的剑指天,圣痕亮起刺目金光;民意代表举着那个烤薯,喊:“守不住墙,就用身子筑墙!“小士兵攥着短刀冲上台,刀尖指着阴云:“我娘的稻子还等着收!“
唐冥望着台下发红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
他摸出昊天锤,锤体上的冥界符文与神圣守护者的圣痕交相辉映,像两团烧不熄的火。
就在这时,会场外突然响起铁器相撞的脆响——是哨兵的长矛砸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撞开人群冲上来,盔甲上的血还在往下滴,滴在土台上,开出暗红的花。
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大人...暗夜之主...他...他不是一个人...“
会场突然静得能听见心跳。
唐冥望着士兵染血的脸,感觉那柄压在胸口的巨石又沉了几分。
阴云里的暗红色眼睛缓缓睁开,月光彻底被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