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灯笼晃出暖黄影子时,叶问的铜铃还在裤腰上“哗啦哗啦”响。林皓摸着袖筒里皱巴巴的羊皮地图,瞅见沈清禾发间银铃沾着片桂花——她正把那支刻着“清禾”的发簪往髻里别,指尖在簪尾铃铛上顿了顿,忽然转身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
“拿着,我爹今儿个新做的核桃酥。”纸包塞进林皓手里时带了点体温,酥皮蹭着他掌心的铃印,“算你帮我找着娘的谢礼。”
叶问立刻凑过来,鼻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葛根粉:“那我的呢!我还帮着敲了石头呢!”沈清禾被逗笑,从另个袖筒里摸出块芝麻糖,刚递过去就被小家伙一口咬住半块,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松鼠囤的果仁。
县府门廊的灯笼映着沈清禾的影子,她忽然指了指东跨院:“西厢房收拾干净了,被子晒过,有太阳味儿。”
林皓盯着她袖口没完全遮住的青紫色旧痕——那是破五雾阵时蹭到的黑雾,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淡青,像朵褪了色的花。
“不了,我跟叶问……”话没说完就被叶问扯了扯衣角,小家伙正偷偷往怀里塞第二块芝麻糖,糖渣掉在鞋面上:“哥,咱们不走吧?沈姐姐这儿有饼吃,还有会响的铃铛!”林皓低头看见他眼里映着灯笼光,亮晶晶的像池底刚散的碎银。
夜风掀起檐角铜铃,跟沈清禾发间的银铃撞出细碎的响。林皓忽然想起破庙铁盒里那张泛黄的纸,
“三铃合时,水脉开眼”的字迹在晨光里发暖,可他掌心的铃印却渐渐凉下来——打从进了青阳镇,那些曾让他依赖的符文口诀,竟抵不过沈清禾递核桃酥时指尖的温度。
“其实……”沈清禾忽然转身望着夜空,猎户座的星子正从庙顶破瓦缝里钻出来,“我娘当年总说,铃铛响处便是家。你看叶问那铜铃,拴在裤腰上跟串钥匙似的,倒像把青阳镇的门给敲开了。”
林皓没说话,指尖捏着油纸包的边角,酥皮碎屑簌簌往下掉。
他想起地窖里那具“活尸傀儡”的青紫色脸,想起水脉地图上歪歪扭扭的“铃眼”——这地方藏着太多没解开的结,可比起那些,他更怕看见沈清禾发间银铃晃出的光,像极了记忆里早该模糊的、母亲抱他时鬓角的银饰。
“我们……还是回驿站吧。”林皓忽然把核桃酥塞回沈清禾手里,油纸包在两人之间推搡了两下,最终落在她掌心。
“明日还要赶路,再说……”他瞥了眼叶问,小家伙正抱着芝麻糖蹲在门槛上数蚂蚁,铜铃垂在脚边,随呼吸轻轻摇晃。
沈清禾没接话,只从发间取下那枚圆乎乎的铃坠,往林皓手里一塞:“带着吧,水脉认了主,铃铛就该跟着人走。”
铃坠触到掌心的瞬间,池底碎银似的光点忽然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是今天午后,三枚铃铛合鸣时,晨光里溅起的水花儿。
叶问终究是被林皓拽走的,小家伙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一步三回头地冲沈清禾挥手:“沈姐姐!下次带葛根饼去看你!要加双份桂花!”
沈清禾倚在县府门框上笑,银铃发簪在风里“叮叮”响,惊飞了檐角那只被他们吓过的麻雀。
更深露重时,林皓和叶问蹲在驿站后院的老槐树下。叶问把铜铃解下来,挂在树枝上晃悠,“哗啦哗啦”的响声惊起几片落叶。
“哥,你为啥不想留?”小家伙忽然把沾着糖渣的脸凑过来,“沈姐姐的铃铛比咱们的好听,还有人给咱们留门灯。”
林皓望着树影里晃动的铜铃,想起沈清禾说“铃铛响处便是家”时,眼里映着的灯笼光。他摸了摸怀里的铃坠——沈清禾塞给他时,坠子上还带着她发间的暖,此刻却被夜露沾得有点凉。
“咱们……还有别的路要走。”他扯下片槐树叶,卷成哨子放在唇边,吹出的调子混着远处县府传来的铃响,忽远忽近。
驿站的木门“吱呀”响了声,叶问忽然指着树影外的光点:“哥!是沈姐姐的灯笼!”林皓慌忙转身,却只看见灯笼光在转角处晃了晃,像颗落进雾里的星子,很快没了踪影。
他知道那是沈清禾来送他们,却终究没敢喊住她——有些事,就像池底没捞完的碎银,总得留些在水里,才显得日子有盼头。
叶问趴在窗台上打哈欠时,林皓忽然发现铃坠底下刻着行小字,借着月光辨认了半天才看清:“遇铃者,不归客。”他指尖划过那行字,想起破庙铁盒里发簪上的“清禾”——原来有些暗号,从来不是给别人解的,是给心里留个缝,让光漏进来。
夜风裹着桂花味吹进窗,叶问抱着铜铃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没擦的糖渣。林皓把铃坠塞进叶问手里,自己靠着墙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三枚铃铛合鸣的“叮叮”声,比晨光清亮,比夜露温柔,像把钥匙,轻轻叩着某扇他还不敢推开的门。
而在县府东跨院的西厢房里,沈清禾摸着空了的核桃酥油纸包笑了笑。案头的油灯映着她发间的银铃发簪,簪尾小铃忽然“叮”了一声——跟林皓带走的那枚坠子,隔着半条街的距离,轻轻应和。
这一晚的月光,终究是没照见池底石缝里又闪过的银光。
老河神刻在木匣里的“破雾者”三个字,随着三串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溶进了青阳镇的夜色里——但铃铛还在响,无论是挂在树枝上的铜铃,还是攥在掌心的银坠,都在等着下一次合鸣时,把藏在水脉深处的故事,再翻出一页来。(第4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