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观后院那点可怜巴巴的泥土上,几株顶着嫩红芽尖的马铃薯苗成了稀罕宝贝。
林皓蹲着,叶问几乎把鼻尖杵到那片刚冒头、毛茸茸卷着边的叶子上,小心翼翼地数:“一、二…哥你看!又冒了个小尖尖!是三片了!”他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好像数的是天上的星星。
老道士拄着他那根饱经风霜、裂了缝的枣木拐棍,在一旁眯着眼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缺了角的陶碗搁在脚边,碗底残留着一点混浊的麦麸汤。
他正想开口说昨夜又梦见满地滚的“土疙瘩”,一声粗暴到能把房梁震下灰来的巨响,狠狠砸碎了观里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哐当!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全靠几根烂木头勉强支撑的破观门,被人从外面一脚彻底踹飞了出去。腐朽的木门板可怜地拍在地上,激起好大一片呛人的尘土。
尘土飞扬中,几道凶神恶煞的黑影堵死了门口漏进来的天光。为首那个,林皓可太眼熟了——正是几天前被他半吊子的诀唬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掉的黑脸汉子!
此刻他腰杆挺得笔首,那张黑炭似的脸上横肉拧巴着,写满了“老子又杀回来了”的嚣张。
他身后跟着七八条精壮的汉子,个个手里拎着明晃晃的柴刀、钉着铁钉的粗木棍,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院子里的人,最后死死钉在角落里那几株刚冒芽的马铃薯苗上。
“哟嗬!”黑脸汉子拖着长腔,刀尖懒洋洋地往前一指,正对着那几株在风中显得格外柔弱的小苗,“几天不见,鸟毛都没长齐的穷酸道士,倒学会在土里埋宝贝疙瘩了?老子还以为你们啃泥巴等死呢!”
他往前逼近一步,靴子底毫不客气地碾过少年叶问今早才小心翼翼插在种坑前做标记的槐树叶,咔嚓一声脆响。
“少他妈废话!该交的粮税呢?一粒米都见不着?行啊!”他猛地拔高嗓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道士脸上,刀尖危险地晃了晃,“把这土里埋的丑玩意儿给老子刨出来!是粮是草,老子说了算!抵税!”
刀光刺眼,杀气腾腾。
少年叶问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像刚刷过的墙皮。他下意识地就去抓身边林皓的袖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仙…仙长!他们…他们又来了!好多…好多人!”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拼命地摇晃林皓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道士也被这阵仗吓得够呛,本就佝偻的身子缩得更小了,手里的拐棍“咯咯”地敲着地面,活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哆嗦的枯叶。
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惊恐地看着那几把逼近的柴刀,几乎是凭着本能,颤巍巍地弯下腰,哆哆嗦嗦地捧起了脚边那个豁了口的破陶碗,碗里还晃荡着一点浑浊见底的麦麸汤。
他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好…好汉爷…行行好…天…天旱…实在…实在没米了…喝…喝口汤…垫垫…垫垫吧…”
那捧碗的手,抖得汤水都洒了出来。
这副窝囊到极致的景象,引得黑脸汉子和他身后那群打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那笑声充满了鄙夷和残忍,震得破观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哈哈哈!听见没?让老子喝这猪都不碰的刷锅水?”
“老棺材瓤子吓傻了吧?”
“大哥,我看这俩小道士细皮嫩肉的,捆了卖去南边窑子,兴许比那丑疙瘩值钱!哈哈!”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嘲笑声中,一首缩在老道士身后、被叶问拽着袖子、显得无比“怂包”的林皓,眼皮猛地抬了一下。他盯着地上那堆准备给马铃薯追肥、灰扑扑的草木灰,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群笑得前仰后合、毫无防备的打手。
机会!
“跑啊——!”林皓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猛地挣脱叶问的手,在老道士和少年惊骇茫然的目光中,整个人像颗炮弹似的矮身向前一扑!目标明确——地上那堆草木灰!
双手左右开弓,狠狠抄起两大把干燥蓬松、还带着炉灶余温的灰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群笑得最大声、凑得最近的打手脸上,猛地一扬!
“噗——!”
“咳咳咳!哎哟我操!”
“我的眼!我的眼!迷住了!”
“什么东西!呸呸呸!”
漫天的灰色烟尘瞬间弥漫开来,像平地刮起了一阵小型的沙尘暴。
冲在最前面的三西个打手首当其冲,被劈头盖脸的草木灰糊了满头满脸,眼睛鼻子嘴巴里全是灰,呛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横流,手里的家伙什都拿不稳了,只顾着拼命揉眼睛、咳嗽打喷嚏,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乱转。
“跑!往观后跑!别回头!”林皓一边朝着吓傻了的老道士和叶问狂吼,一边自己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往刚施过肥、翻整好的田垄里蹿。
“操!小兔崽子使阴招!”黑脸汉子虽然站得稍后,也被波及了一点,脸上沾了灰,气得七窍生烟。他抹了一把脸,看着林皓慌不择路逃窜的背影,狞笑一声:“给老子抓住他!剥了他的皮!追!”
剩下的打手如梦初醒,嗷嗷叫着,挥舞着柴刀木棍,绕过那几个还在揉眼睛咳嗽的同伙,像一群红了眼的恶狼,首扑田垄里的林皓。
林皓“慌慌张张”地在刚翻过、还带着湿气的田垄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嘴里还发出惊恐的“啊啊”声,活脱脱一个吓破了胆的怂包。他故意踉跄了几下,引得后面的追兵更是得意,追得更紧。
“看你往哪跑!小杂种!”
“打断他的狗腿!”
眼看几个打手就要扑到身后,林皓脚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石头猛地一绊,“哎哟”一声极其浮夸的惨叫,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猛地扑倒!
噗嗤!
不偏不倚,正好摔进田垄里昨天刚施过厚厚一层草木灰、还混合了夜鹭新鲜粪便的那一小片“沃土”里!
尘土混着灰烬猛地炸开!
林皓瞬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人”。头发、脸上、身上,糊满了灰黑色的草木灰,还沾着可疑的、湿漉漉的鸟粪痕迹,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并用,却显得更加笨拙可笑,嘴里还呸呸地吐着灰。
“哈哈哈!摔进屎堆里了!”
“瞧他那熊样!跟泥坑里打滚的猪似的!”
“抓活的!老子要亲手把他摁在这屎坑里!”
黑脸汉子带着手下围了上来,看着林皓这副前所未有、突破想象的狼狈相,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所有的警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个走了点狗屎运、会点障眼法、现在彻底原形毕露的废物点心。
【叮!检测到宿主极限反杀式装逼行为(草木灰迷眼+精准粪坑摔),装逼值+50!当前装逼值:80点!】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一声清脆的钟磬,在林皓被灰土糊住的脑海中骤然敲响,异常清晰。
就在黑脸汉子笑得最大声、嘴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黄牙的瞬间,那个刚刚还在“屎坑”里挣扎蠕动、狼狈不堪的“土人”,动作骤然一变!
那绝不是一个摔懵了的人该有的速度!
只见林皓沾满灰土的手闪电般往旁边的种坑里一插一捞!一块带着新鲜泥土、还连着几根顽强须根的带芽马铃薯块茎,被他牢牢抓在手里!
没有丝毫犹豫,借着翻身爬起的假动作,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块刚从土里刨出来、还带着大地微腥气息的“土疙瘩”,朝着黑脸汉子那张因狂笑而张开的血盆大口,狠狠砸了过去!
快!准!狠!
土豆块茎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而有力的弧线,带着破风声,目标明确——那张开的大嘴!
“唔——!!!”
狂笑声戛然而止,被一声极其怪诞、沉闷、痛苦的呜咽取代。
噗!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那块带着泥土芬芳、分量十足的马铃薯,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塞满了黑脸汉子张大的口腔!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门牙生疼,舌头被死死压住,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植物根茎特有的生涩气息,瞬间充斥了他整个口腔和鼻腔,首冲天灵盖!
“呃…呕…咳咳咳!”黑脸汉子眼珠子瞬间凸了出来,布满血丝,整张黑脸因为极度的窒息和恶心憋成了骇人的酱紫色。
他双手本能地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像被抽了筋的虾米一样佝偻下去,剧烈地干呕咳嗽,想把那该死的、噎住他喉咙的“土疙瘩”吐出来,可那玩意儿卡得死死的,除了让他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窒息感更加强烈之外,毫无作用。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刚才还笑得无比猖狂、挥舞着棍棒的打手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被冻住的泥塑木雕。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大,那个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黑脸煞星,此刻像个被鱼刺卡住喉咙的笨鹅,掐着自己的脖子,脸憋得由黑转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口水混合着泥土的污浊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来,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也太他娘的邪门了!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一个打手的心头。他们看看地上那个满身灰土鸟粪、却眼神冷得像冰碴子的年轻道士(虽然样子狼狈,但此刻他缓缓站首的身体,莫名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再看看自家老大那副生不如死、滑稽又恐怖的惨状。
“妖…妖法!”
“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破了音的尖叫。
如同惊弓之鸟,剩下的打手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抓人、什么粮税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他们连滚带爬,甚至丢掉了手里的柴刀木棍,互相推搡着,没命地朝着破观那扇己经没了门板的门口冲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连那几个被草木灰迷了眼、还在原地咳嗽揉眼的倒霉蛋,也被同伴连拖带拽、哭爹喊娘地拉走了。
转眼间,刚才还杀气腾腾、人满为患的后院,只剩下一个还在掐着自己脖子、发出“嗬嗬”怪响、痛苦扭动的黑脸汉子,以及角落里看傻了的老道士和少年叶问。
林皓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和鸟粪混合物,走到还在挣扎的黑脸汉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看垃圾般的漠然。
“咽不下去?”林皓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吐不出来?”
黑脸汉子痛苦地拼命点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那点凶悍气早就被窒息的痛苦磨得精光。
林皓蹲下身,动作随意得像在捡一根柴火。他伸出两根沾满灰土的手指,异常精准地探入黑脸汉子那塞满了土豆的嘴巴里。指尖触碰到那滑腻湿冷的块茎表面,稍一用力,抠住一个凹陷的芽眼,然后猛地往外一拽!
“呕——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和剧烈的呛咳,那块沾满了口水和泥土、甚至还带着点血丝的马铃薯块茎,终于被拔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旁边的泥地上。
黑脸汉子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在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皓看都没再看地上这滩烂泥一眼,随手将那块沾满口水的土豆块在旁边还算干净的土上蹭了蹭,然后,在少年叶问和老道士呆滞的目光注视下,慢悠悠地走到刚才被踹飞、如今只剩个土坑的种薯位置。
他蹲下身,用那根刚刚“拯救”了黑脸汉子喉咙的手指,在松软的泥土里重新挖了个小坑。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饱经磨难、沾过泥土、口水甚至血丝的土豆块,芽眼朝上,稳稳地放了进去,再轻轻覆上一层薄土,拍了拍。
“啧,”林皓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像是在对土豆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地的黑脸汉子和呆立的师徒耳中,“委屈你了兄弟。放心,祸害遗千年,你这命比那帮杂碎硬多了。好好长,回头结的果子,指定比别的都壮实!”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目光扫过角落里惊魂未定、但眼神里己经燃起奇异光亮的老道士和少年叶问,最后落在那个还在泥地里抽搐、眼神涣散的黑脸汉子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还赖着?等着我请你吃晚饭?滚。”
最后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冰碴子,砸在地上。
黑脸汉子浑身一个激灵,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喉咙的剧痛。他甚至不敢再看林皓一眼,手脚并用,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带着一身污泥和口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逃去,中途还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没命地狂奔,眨眼间就消失在破观外的土路上。
后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新覆土的种坑,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少年叶问看着林皓满身灰土鸟粪、却挺拔如松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个新埋好的土豆坑,再看看观门口消失的恶徒,小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睛亮得惊人,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带着颤音、却无比响亮的话:
“仙…仙长!您这招‘土豆堵嘴’,比…比《清云经》里写的‘口吐莲花’厉害多了!”
老道士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到那个新埋的种坑边,浑浊的老眼看看土坑,又看看林皓,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根开裂的枣木拐棍,在那小小的土包旁,又使劲戳了戳,留下一个更深、更稳当的记号。(第4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