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脸汉子连滚带爬的狼狈身影消失在土路尽头，扬起的灰尘好一会儿才落下。清云观的后院，只剩下风吹过篱笆的“沙沙”声，还有泥土里那几株在刚才混乱中依旧顽强挺立的马铃薯嫩苗。
叶问，林皓那个刚窜个头、脸上还带着点稚气的十三西岁弟弟，还保持着刚才喊话的姿势，小胸脯一起一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自家老哥。
他脸上刚才的惊恐还没完全褪去，嘴角却己经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想笑又有点不敢笑的样子。
老道士拄着拐棍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浑浊的眼睛里，恐惧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眩晕的激动光芒，首勾勾地射在林皓身上，仿佛他脸上糊的不是鸟粪草木灰，而是镀了层金。
“哥！哥！”叶问终于憋不住了，像只小猴子似的蹦到林皓身边，一把抓住林皓的胳膊使劲摇晃，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
“你刚才！你刚才那招！太绝了！比镇上说书先生讲的‘飞剑取人头’还痛快！那黑炭头脸都紫了！哈哈哈！”他学着黑脸汉子掐脖子的样子，翻着白眼，舌头夸张地往外吐，自己先乐得前仰后合。
林皓被他摇得一个趔趄，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不重：“臭小子，别晃了！再晃你哥这一身‘仙气’全掉你身上！”他继续拍打着身上的灰土，簌簌的尘土飞扬。
看着弟弟亮得惊人的眼睛，林皓心里那点因为被迫“吃土”的郁闷也散了大半，嘴角忍不住也勾了起来。“什么飞剑，那叫‘土豆糊脸’，懂不懂？就地取材，经济实惠！”
老道士却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刚才受惊丢掉的魂儿都吸回来。他拄着拐棍，一步一挪地蹭到林皓面前，那双布满老年斑、枯瘦如柴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林皓身上最脏的地方，只轻轻抓住了他相对干净一点的手肘衣袖。
“仙…仙长！”老道士的声音嘶哑却拔得老高，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皓，里面翻涌着一种林皓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的狂热，“老朽…老朽活了这把年纪，黄土埋到脖子根了，今日才算是开了天眼！先前只当您是懂点稼穑之术的…嗯…奇人，”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一个更合适的词，但显然没找到，干脆跳过，“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您竟是…竟是如此深藏不露！返璞归真！那‘土豆糊脸’…呸！瞧老朽这张嘴！”
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随即眼神更加炽热，“那分明是仙家手段！‘袖里乾坤’的至高境界！化凡物为神兵！于无声处起惊雷！妙！妙不可言啊！
老朽清云观第十七代守观人，道号清风，今日得见真仙显圣，护我观宇，救我等于水火…此乃三生有幸！仙长若不嫌弃，老朽…老朽愿奉您为观主！不！奉您为护法尊神！日日香火供奉，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皓：“……”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袖里乾坤？护法尊神？这老道的脑补能力简首突破天际了！
他赶紧把自己的袖子从老道士那激动得如同铁钳般的手里往外抽，嘴里敷衍着：“道长！道长冷静！什么真仙护法，我就是个路过的，懂点种地的土法子，刚才那就是…就是急了眼瞎胡闹！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您快松手，我这袖子快被您老拽下来了！”
“哥！哥！那黑炭头吐出来的土豆呢？”叶问才不管什么真仙不真仙，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精彩绝伦的一幕，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泥地上扫视，很快锁定了目标——那块沾着可疑水渍（黑脸汉子的口水）和泥土、还带着点血丝的“功臣”马铃薯块茎，正孤零零地躺在离新埋种坑不远的地方。
“在那儿！”叶问欢呼一声，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上脏，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饱经沧桑、承受了它小小身躯不该承受之重的土豆块捡了起来，双手捧着，献宝似的递到林皓面前，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哥！你看！它还活着！芽眼还在呢！咱把它也种下吧？这可是立了大功的‘战神土豆’！肯定比别的都厉害！”
林皓看着弟弟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再看看那块“战绩彪炳”的土豆，哭笑不得。
他接过那块沉甸甸、湿漉漉还带着点异味的“功勋土豆”，入手冰凉滑腻，感觉十分微妙。他走到刚才被踹飞种薯留下的那个土坑边，坑边还残留着黑脸汉子挣扎时蹬出的脚印。
“行吧，”林皓叹了口气，用脚把那碍眼的脚印抹平，重新扒拉出一个浅坑。他捏着那块“战神土豆”，指尖能感觉到芽眼处那一点微弱的、顽强的生命力。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去，芽眼朝上，就像埋下一颗特别的种子，然后轻轻覆上一层薄土，拍了拍。“兄弟，辛苦你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长，以后你就是这片地的‘土豆王’了。”
“土豆王！土豆王！”叶问在旁边拍着手跳，比自己得了宝贝还开心。
老道士清风道长在一旁看得热泪盈眶（激动的），嘴里不住地念叨：“仙长点化！灵物有灵！此乃祥瑞之兆！祥瑞啊！”他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到那个新埋好的“土豆王”种坑旁，神情肃穆得如同在主持一场庄严的法事。
他用开裂的枣木拐棍，极其认真地在土包旁边，戳了一个又深又端正的记号，比旁边那些槐树叶标记郑重百倍。
做完这一切，清风道长才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长长舒了口气。他看向林皓，眼神依旧是敬畏的，但狂热稍稍褪去，多了几分属于老人家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仙长…呃…林小友，”他总算改了口，虽然还有点别扭，“那些恶徒虽被惊走，但…但依老朽看，那黑脸贼子吃了如此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背后…怕是还有人撑腰啊。”
老道士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忧虑重新爬上脸庞。“咱们这清云观，门薄墙破，实在是…”
“怕他个鸟！”叶问挺起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胸脯，学着刚才林皓的语气，可惜稚嫩的嗓音没啥气势，反而有点滑稽，“有我哥在！再来十个八个，保管让他们个个都尝尝‘土豆糊脸’的滋味！噎不死他们！”他边说还边比划着扔土豆的动作。
林皓没接叶问的话茬，他走到被踹飞的破门板旁边。那门板彻底散了架，朽木断成了几截，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碎片，掂量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空洞洞、毫无遮拦的观门缺口。傍晚的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堵门…”林皓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后院角落堆着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杂草和枯枝，又落在刚施过草木灰、翻整好的田垄上。一个念头，带着点泥土的朴实和系统的冰冷提示音，在他脑海里悄然成形。
他转身，看向还在担忧的老道士和一脸“我哥无敌”的叶问，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蔫坏意味的弧度。
“道长，小问，”林皓拍了拍手上的灰，“恶人怕不怕的，先放一边。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儿。”
“啥事儿？”叶问好奇地凑过来。
林皓指了指那个破洞大门，又指了指后院堆着的枯枝败叶和刚翻整好的泥土：“咱们得给咱这‘土豆王’和它的小弟们，弄个结实点的‘门卫’。”
“门卫？”叶问和老道士都一脸茫然。
“对，”林皓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混合了草木灰和夜鹭粪、还带着点湿气的泥土，在手里捏了捏，感受着那粗糙又肥沃的质感，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搞事情”的光芒。“一个…让他们下次踹门之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鞋底够不够硬的‘门卫’。”
他掂了掂手里那团散发着奇异芬芳的“建材”，笑容在糊满灰土的脸上绽开，露出一口白牙：“用土疙瘩，砌道墙，怎么样？”（第50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