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首到清晨才渐渐停歇。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渗进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也渗进林晚的骨头缝里。昨夜厉沉渊那句状似随意的询问,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隐隐作痛,连带着胃部的不适也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她早早起床,轻手轻脚地煮了清淡的小米粥,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看着厉沉渊吃完,匆匆出门赶早会,林晚才松了口气。她收拾好碗筷,坐在窗边,望着楼下湿漉漉的小路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心里那份莫名的不安感并未消散,反而像被雨水浸泡过的藤蔓,悄然滋生蔓延。
厉沉渊……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关于她的家世?不,不会的。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马脚,那个“家”的一切,都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那么忙,压力那么大,昨晚可能只是随口一问,是她自己太敏感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起身,准备收拾一下凌乱的书桌。这是厉沉渊的“领地”,她平时很少动,但昨晚他似乎熬到很晚,桌上散落着一些打印的资料和用过的草稿纸。
就在她整理那叠厚厚的项目资料时,一张被压在下面的、边缘有些卷起的照片,猝不及防地滑落出来,飘到了地上。
林晚弯腰捡起。照片是背面朝上的。她下意识地翻转过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站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笑容明媚得晃眼,眉眼弯弯,气质温婉纯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的侧脸轮廓,尤其是那双含笑的眼睛……竟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照片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小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赠阿渊。愿时光不老,我们不散。——薇薇】
薇薇……苏薇?
这个名字像一个魔咒,瞬间击中了林晚。她记得厉沉渊在极其疲惫或醉酒后,偶尔会无意识地低喃过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那时她只当他是在叫某个远方的亲人或朋友,从未深想,甚至有些心疼他的挂念。
原来……是这个薇薇。
原来……照片上这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女孩,就是厉沉渊深藏在心底的人。
“赝品……终究只是赝品……”
昨夜厉沉渊那句模糊的低语,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里炸响!那不是她的幻听!他当时看的,就是这张照片!他是在对着这张照片说……她林晚,是赝品?
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刺穿心脏,比胃部的隐痛要剧烈千百倍!她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指尖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这张轻薄的照片捏碎。
难怪……难怪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眼神会那么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难怪他有时会看着她出神,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难怪他对她的温柔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原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自以为是的救赎,她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她抛下一切换来的“并肩作战”,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她林晚,只是一个因为长得像他心上人,而被选中的、可悲的替代品?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旧款智能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林晚一个激灵,慌忙抹掉眼泪,看向屏幕——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个温软得如同浸了蜜糖的女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和久别重逢的惊喜:
“请问……是阿渊吗?不……不好意思,我打错了?这个号码……是阿渊的备用号码吧?我是……薇薇。”
薇薇!
苏薇!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她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冰冷僵硬,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几乎弯下腰去。
“你……你找厉沉渊?”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啊!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那头的女声显得更加抱歉和无措,“我真的打错了?这个号码他以前给我应急用的……请问你是……?”她的语气充满了无辜的好奇。
“我……”林晚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是谁?她是厉沉渊的谁?女朋友?同居人?还是一个……可笑的替身?巨大的悲哀和混乱席卷了她。
“哦!我知道了!”苏薇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体贴,“你一定是阿渊现在的助理或者秘书吧?真是麻烦你了!我叫苏薇,是阿渊的……嗯,老朋友。我刚回国,换了号码,想给他个惊喜来着,结果弄错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她的解释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助理?秘书?林晚的心像被丢进了冰窟窿。原来在厉沉渊心里,或者说,在他告诉这个“薇薇”的故事里,她林晚的存在,可能连一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
“没……没关系。”林晚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就好!”苏薇的声音依旧甜美,“对了,能麻烦你帮我转告阿渊一声吗?就说……薇薇回来了,很想他。让他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号码就是这个。谢谢你啦!”她礼貌地道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羞涩。
“……好。”林晚几乎是麻木地应下。
“拜拜!”苏薇轻快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林晚握着手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冻得她浑身发抖。那张照片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照片上苏薇明媚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了讽刺和恶意。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踉跄着冲到狭小的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水拍在脸上,也唤不回一丝清醒。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眼红肿、狼狈不堪的自己,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可笑。
原来,她拼命守护的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林晚,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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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厉氏(虽然还很小)科技的总裁办公室内。
厉沉渊刚结束一个重要的电话会议,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投资方态度暧昧,竞争对手步步紧逼,他急需一个突破口。
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加密的、他烂熟于心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阿渊,我回来了。号码换了,这是新的。等你。 ——薇薇】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厉沉渊脸上的所有阴霾!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深邃的眼眸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薇薇!他的薇薇回来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音讯全无!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思念她,为了她拼命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强大到保护她,不再让她受林家的迫害!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立刻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那头传来苏薇带着哭腔、又饱含无限思念和委屈的呼唤:“阿渊……真的是你吗?阿渊!”
“薇薇!是我!真的是你!你在哪?你还好吗?”厉沉渊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急切地追问。
“我……我在市中心酒店……阿渊,我好想你……好害怕……”苏薇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林家……林家他们……”
“别怕!薇薇别怕!”厉沉渊的心瞬间揪紧,听到“林家”二字,眼中更是燃起熊熊怒火,“告诉我你在哪个酒店?房间号!我马上过去!有我在,谁也别想再伤害你!”
“嗯……嗯……”苏薇报出了酒店名称和房号,声音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柔弱,“阿渊……你快来……我只有你了……”
“等我!我马上到!”厉沉渊抓起西装外套,不顾外面又开始飘起的细雨,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什么项目会议,什么投资困境,在苏薇回来的消息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看到开门的那一刹那——
苏薇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看到厉沉渊,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阿渊!阿渊!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依赖。
厉沉渊紧紧回抱住她,感受到怀中真实的温软和熟悉的馨香(一种昂贵的、他特意为她订制的香水味,与林晚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截然不同),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的薇薇,真的回来了!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没事了,薇薇,没事了……”他低声安抚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怜惜,与对待林晚时的温和疏离判若两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家对你做了什么?这三年你在哪里?”
苏薇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我见犹怜。她抽噎着,开始了精心编织的谎言:
“当年……林家发现我们在一起……他们嫌你出身普通,配不上他们那样的门第……就……就派人找到我妈妈……用她的病威胁我……逼我离开你……”她说到“妈妈”时,眼中流露出真实的痛苦(她母亲确实早逝,但原因与林家无关)。
“他们给了我一笔钱,逼我出国……还……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所谓的‘富二代’未婚夫,想让我彻底死心……我不肯,他们就……就找人监视我,控制我的自由……阿渊,那三年,我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我每天都在想你,想着怎么逃回来找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屈辱,身体也配合地瑟瑟发抖。
厉沉渊听得目眦欲裂,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林家!果然是林家!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拆散他和薇薇,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那个混蛋呢?那个富二代有没有欺负你?”厉沉渊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凛冽的杀意。
苏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化为更深的委屈和恐惧:“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林家安排的,只是把我当成联姻的工具……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偷偷跑出来的……阿渊,我好怕……怕他们发现我回来了,又会……”
“他们敢!”厉沉渊低吼一声,将苏薇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为她筑起一道铜墙铁壁,“薇薇,你放心!我发誓,绝不会再让林家任何人伤害你一根头发!他们欠你的,我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他的眼神阴鸷而坚定,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苏薇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掷地有声的誓言,唇角在厉沉渊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冰冷的笑意。很好,第一步,成功点燃了他对林家更深的仇恨。
“对了,阿渊,”苏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好奇,“我刚才……好像打错了电话,打到你以前给我的那个备用号码上了?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子……声音听着挺年轻的,是你现在的助理吗?我是不是打扰人家工作了?”
厉沉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备用号码……林晚!
他这才想起那个被他丢在出租屋里的旧手机和林晚。苏薇的回归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那个“替身”的存在。
“哦,她……”厉沉渊的思绪飞快转动,语气刻意保持平淡,“不是助理。一个……暂时借住的朋友。老家那边有点困难。”他轻描淡写地将林晚的存在一笔带过,甚至不惜给她安上了一个“需要帮助的穷亲戚”的身份。在他此刻的心里,林晚的存在是对薇薇的一种亵渎,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个“赝品”的存在,更不能让薇薇误会。
“这样啊……”苏薇了然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脸上依旧是善解人意的温柔,“阿渊你还是那么热心。不过……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你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她表现得极其大度体贴,心里却在冷笑。朋友?借住?看来那个替身,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一点?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会让这个碍眼的“朋友”,彻底消失。
“不说她了。”厉沉渊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他温柔地拭去苏薇脸上的泪痕,“薇薇,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嗯……有你在,我就安心了。”苏薇乖巧地依偎着他,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倦鸟。
厉沉渊安抚好苏薇,看着她躺下休息,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来到套房宽敞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被仇恨和算计填满的心。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林晚的名字,眼神复杂。片刻后,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查一下‘林晚’这个人,我要她全部的资料,尤其是……她和林氏集团的关系。要快。”
挂断电话,厉沉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林晚……这个酷似薇薇的女孩,原本只是计划中的一个棋子,一个慰藉思念的替代品。但现在,薇薇回来了,并且带来了林家迫害她的“铁证”。那么,林晚作为林家的人(哪怕是被放逐的),她的价值,就需要重新评估了。
也许……她可以成为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刺向林家心脏的刀?一个完美的、用来替薇薇复仇的……工具和牺牲品?
一个冷酷而残忍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愧疚?或许有极其微弱的一丝,但很快就被对薇薇的深情和对林家的滔天恨意彻底碾碎。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这是一支特制的录音笔。他按下开关,眼神冰冷如寒潭。
“薇薇,你放心。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林晚……她既然是林家的人,就该替她的家族,承担这份罪孽。”他对着录音笔,清晰而冷酷地说道,仿佛在宣判一个与他朝夕相处之人的命运。
窗外,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也模糊了人心。一场以爱为名的暴风雨,正裹挟着阴谋与仇恨,向着那个还蜷缩在廉价出租屋里、为爱忍受着胃痛和心碎的女孩,无情地席卷而去。
而林晚,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眼泪无声地滑落,胃部的绞痛伴随着心脏被撕裂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张苏薇的照片,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那个熟悉的、被她标注为“家”的号码。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眼神空洞,最终,任由它一遍遍响着,首到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