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他低低地、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在寂静的石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这声呼唤,像是打开了某个隐秘的闸门。他维持着蹲跪在箱子旁的姿势,长久地沉默着,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只有眼中深沉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在昏暗中无声地流淌。密室的石壁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声响,也隔绝了红府女主人的气息。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静中滑过。
二月红的生活被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面。一面是阳光下的红府当家,在戏台上水袖轻扬、唱腔婉转,迎来送往,处理着府内府外繁杂的事务。他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长沙名角,梨园魁首,无人能窥见他心底压着的那座冰山。
另一面则是密室里的守夜人。他几乎把所有能挤出的时间都耗在了那方狭小的空间里。他换掉了那盏光线微弱、油烟味重的油灯,换成了一盏更明亮、更稳定的琉璃罩西洋煤油灯。灯光洒在樟木箱上,照亮那道他永远留着的缝隙。
他不知疲倦地翻查着红府浩如烟海的古籍藏书,特别是那些记载奇闻异事、玄门秘术、甚至被斥为荒诞不经的野史杂录。发黄的书页在灯下哗哗作响,指尖划过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和图形,试图寻找任何关于“锢魂锁魄”、“九转回生”、或者将活人封棺长眠的线索。有时他会对着某段记载凝神苦思,眉头紧锁;有时又会烦躁地将书册重重合上,揉着发痛的额角。
他变得更加沉默,尤其是在丫头面前。深夜里,当他终于处理完所有事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房,丫头总是温顺地倚在床头,手里或许还做着针线,或是翻着一本闲书。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会抬起眼,对他温柔地笑:“二爷回来了?累了吧?热水备好了。”
二月红会应一声,走过去,坐在床沿。丫头会放下手中的东西,自然地靠过来,依偎在他肩头,带着她身上特有的、让人心安的淡淡馨香。她会絮絮地说些府里的琐事,哪个丫头伶俐,哪个伙计办事得力,或者梨园里又有什么新戏本子。
这些往日里最熨帖的温暖絮语,此刻却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二月红心上。他听着,手臂环着她的肩,指尖无意识地着她柔顺的发丝,目光却常常越过她的头顶,投向虚无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密室中那口沉默的箱子。愧疚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想开口,想对丫头倾诉这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他想告诉她,在那黑暗的地底深处,他带回了什么。他想寻求她的宽慰,她的理解,甚至她的恐惧——只要她能分担一点点这沉重的未知。但话每每涌到嘴边,看到丫头那双清澈、全心全意信赖着他的眼睛,想到佛爷那日冰冷暴怒的警告,想到那孩子身上无法解释的诡异……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了喉咙里,化作沉重的铅块,沉沉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