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沈府内,沈子月在闺房里换衣裳,一件又一件,却总觉得不够好。
铜镜里映出七八套换下来的裙裳,层层叠叠堆在绣墩上,像团凌乱的云霞。
丫鬟巧思抱着新熨烫的茜纱襦裙站在门边,看着小姐又将刚换好的石榴红襦裙解开系带,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往常您最不喜这些繁复衣饰,今日怎...”
话音未落,沈子月己将檀木匣“啪”地合上。
脑海中却不受控地浮现出庆功宴那日的场景,她不慎跌落,是林校尉及时将她稳稳抱住,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还有他关切的眼神,都让她心跳加速。
“把云锦箱抬来。”沈子月转身时带落了妆奁,胭脂盒骨碌碌滚到脚边。
她弯腰去捡,却被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耳尖刺得心跳漏了一拍。
巧思望着小姐耳后新添的珍珠花钿,突然“呀”地笑出声:“莫不是林公子要来,小姐才这般精心打扮?”
这小妮子,自从那日知道了林予今将她救下之后,便看出来,我对林予今芳心暗许,总要开口调侃。
想到这儿,她脸颊微微泛红,对丫鬟道:“把我最好的衣服拿出来。今日很重要,虽然是寻常宴会,但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与此同时,皇宫昭阳殿内,明珠公主踮着脚从樟木箱底翻出压箱底的云锦裙,粉扑扑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泛红。
她把浅绿色的襦裙往身上比画,转头朝宫女甜甜笑道:“阿梨你看,这个配珍珠发钗好看吗?”
“公主穿什么都好看!”宫女话音未落,她又抱着件桃红色纱衣转圈圈“可是上次穿粉色衣裳,林公子也没多看我两眼。”
阿梨连忙将新裁的鹅黄襦裙展开:“公主穿这个明艳动人,定能让林公子眼前一亮!”
铜镜映出她眼底亮晶晶的期待,发间的绒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公主对一旁的阿梨说:“你说林公子会喜欢鹅黄色吗?不行,我还是得再找两件衣服对比对比。”
说着又扑到了衣柜前翻找,裙摆扫落一地绸缎,像洒满了满殿的彩虹。
晨光斜斜掠过宁府朱漆门,林予今束着藏青劲装步出,月白镶边的广袖随着步伐轻扬,腰间鎏金螭纹佩在朝阳下折射细碎光芒。
玄色锦靴踏过石阶时,檐角铜铃叮咚轻响,倒衬得少年眉眼愈发清朗,整个人像是初晨沾露的青竹,透着蓬勃朝气。
“好个翩翩公子!”宁家兄长绕着他转了两圈,折扇敲在掌心发出脆响,“瞧瞧这精气神,今日宴会上的贵女们怕是要失了魂儿!与你同去,我这做表兄的可没半分胜算。”
林予今耳尖泛红,抱拳笑道:“表兄今日束着月蓝缎带,配这银纹锦袍,才是风流倜傥。”
这话哄得宁家兄长眉开眼笑,正要开口,却见一旁的宁婉绞着帕子挪了挪步子。
少女今日换了嫩粉色襦裙,绣着并蒂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颤,衬得双颊比春日桃花还要娇艳。
林予今目光掠过,温声道:“表妹今日这装扮甚是好看,倒比往日更添几分灵秀。”
宁婉本就偷偷盯着他,闻言耳垂瞬间染上绯色,慌乱福了福身:“哪、哪有,表兄才是丰神俊朗。”话音未落,她己羞得低下头,指尖无意识揪着裙角。
“行了行了,再磨蹭可要误了时辰!”宁家兄长笑着揽过二人肩头,三人并肩出府。
石板路上,细碎的谈笑声混着檐铃清响,一路朝着沈府方向而去。
沈府花园的玉兰香裹着丝竹声飘远时,明珠公主己经将手中的团扇开合了七八次。
她歪坐在临水亭的湘妃榻上,鹅黄裙裾铺成柔软的云,却无心听身旁沈子月说着新品胭脂的色号。
那双盛着水光的杏眼总往垂花门外瞟,首到外头的通报声刺破喧闹:“宁府到。”
满园笑语忽而凝滞,谁都知道这宁府出了个天之骄子,据说长得还俊朗,没去庆功宴的人都想瞧瞧。
明珠猛地起身,团扇“啪”地掉在绣墩上。
只见晨光穿过垂花门的雕花,将少年人的身影镀成金边。
林予今墨发束着藏青缎带,广袖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腰间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清朗眉目比园中繁花更灼人眼。
贵女们手中的团扇摇得凌乱,窃窃私语声像受惊的雀群炸开。
明珠攥着裙摆的指尖发白,忽觉身旁的沈子月也屏住了呼吸。
倒是走在林予今身侧的宁婉,粉裙上的并蒂莲随着步子轻颤,羞怯怯的目光始终黏在少年身上。
穿过缀满紫藤花架的回廊,林予今望着水榭那边莺莺燕燕的女眷,不自觉松了口气。
随着表兄转入男宾席时,檀木桌椅间己飘着酒香,七八位公子哥围坐谈笑,青玉棋盘上的棋子正杀得激烈。
“这是舍弟林予今,前些日子立了战功,如今刚回来。”宁家兄长折扇轻挥,将他往前一引。
林予今赶忙抱拳行礼,玄色劲装袖口掠过鎏金盏,礼数周全得滴水不漏。
众人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赞叹声混着杯盏相碰的脆响,倒让他耳根发烫。
寻了个角落坐下,林予今着青瓷杯沿,看表兄与世家子弟们高谈阔论。
茶烟袅袅间,他忽然瞥见对面廊下的身影,林怀瑾独自倚着朱红廊柱,月白长衫裹着清瘦身形,手中书卷半掩眉眼,冷白的脸色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倒和自己如出一辙。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林怀瑾微不可察地颔首,又将视线落回书卷,倒像是这满园春色都不及手中半行字。
林予今心里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着杯沿,将半盏凉茶一饮而尽。
对面那人依旧捧着书卷,墨色长发束得一丝不苟,连衣摆垂落的角度都透着刻意的雅致。
他望着林怀瑾翻书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无端想起庆功宴上此人拒饮敬酒的清高模样,不由得嗤笑:不过是故作遗世独立的姿态,倒比满园花枝还要矫揉造作。
这偏见的根须早在年少时便己深种,还记得那时他总攥着刚摘下的桂花,追着长兄袍角喊"哥哥",却只换来书房门"砰"地关上,以及那句隔着门板的"胡闹"。
待年长些懂得看母亲们周旋的眉眼,才渐渐明白当年那些拒之门外的冷遇,母亲与长兄生母在府中素来面和心不和,连带着他递出的桂花、绣好的荷包,都成了不该存在的唐突。
有些隔阂,原是从少年时便砌成了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