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铁索抽打着工棚铁皮,马六的砍刀劈开木桌的瞬间,木屑混着老王断指的血珠迸溅在霉斑遍布的墙面上。十二岁的小翠被花臂汉子抵在墙根,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扭曲,帆布鞋在墙灰剥落的砖面上划出绝望的弧线。三十七个工友攥着被冷汗浸透的空钱包,喉结在发馊的汗味里艰难滚动——这己是他们被克扣的第三个月工钱。
“聋了?!”马六酒糟鼻喷着劣质白酒的酸臭,蛤蟆眼扫过瑟瑟发抖的人群,“徐老板的‘安全押金’,老子今儿个要见响!”他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角,震得半瓶掺水的二锅头咕噜作响,“不然这小崽子,就给老子填了城西的石灰窑!”
就在老王突然扑向打手的刹那,腐朽的门板轰然洞开。陈西海像尊从雨幕里淬出来的铁像,湿透的军大衣滴滴答答淌着血水,后腰绷带渗出的暗红在夜色里泛着诡异的紫。他扶着门框喘息时,工友们看见他掌心那枚幽蓝U盘,在闪电照耀下竟像极了工地上失踪的高标号钢筋断面——冷冽,锋利,暗藏玄机。
“马老板好威风。”陈西海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钢筋,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洇开血花,“动我的人,问过徐明账本上那串7741吗?”
空气瞬间凝固。马六握着刀柄的手暴起青筋,瞳孔缩成针尖。开曼群岛的账号尾号,是他用仿宋三号字写在假账上的密匙,此刻却从这个泥腿子嘴里冒出来,像把生锈的铁钉狠狠扎进太阳穴。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失踪的张扒皮——那个总爱用西川方言骂“龟儿子”的老会计,失踪时怀里抱着的,正是这个闪着蓝光的玩意儿。
“你放屁!”马六的砍刀劈出残影,却在离陈西海咽喉三寸处顿住。年轻打手们突然骚动起来,他们看见陈西海染血的指尖正捏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好运来钱庄”的烫金印章在雨雾里若隐若现。那是徐明洗钱链上最隐秘的一环,知道这事的,除了他和徐老板的司机,本该只有躺在嘉陵江底的张扒皮。
“建材款变洗钱单,”陈西海突然用带着川北口音的调子哼起童谣,“幺鸡二饼三条西,徐老板的算盘打得精哟。”他故意拖长尾音,让最后那个“精”字在潮湿的空气里打个旋,惊得梁上的老鼠吱呀乱窜。这腔调让马六后颈发凉——分明是张扒皮最爱在对账时哼的调调。
工友们骚动起来。老王突然挣扎着爬起,用断指指着马六嘶吼:“狗日的!上个月十五,我看见刀疤脸往黑面包车上搬钢筋!”他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血丝,“裹雨布的手法,和你教工人们盖水泥的一模一样!”
马六的脸涨成猪肝色,余光瞥见打手们握钢管的手在发抖。这些跟着他吃血饭的兄弟,此刻却盯着陈西海掌心的U盘,像盯着索命的判官笔。他突然想起徐明说过的话:“脏事让马六去做,出事了,他连开曼群岛的账户都不知道。”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徐明账本上随时能划掉的坏账。
“想鱼死网破?”陈西海突然扯开军大衣,后腰狰狞的伤口里还嵌着枚生锈的铁钉,“昨儿个在嘉陵江捞张扒皮的尸体,他手里攥着半截账本,边角上的数字...”他故意停顿,让雨声填满每一秒的空白,“和你今天要的‘安全押金’,刚好对上。”
这话像颗深水炸弹。马六的刀当啷落地,砸在老王女儿的帆布鞋旁。小翠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他锃亮的皮鞋上。陈西海趁机逼近,潮湿的呼吸带着铁锈味喷在他脸上:“徐明的新欢在观音桥开火锅店,账本上每月多报的十万‘食材费’...”他突然压低声音,“够买多少包海椒面?”
工棚陷入死寂。远处传来塔吊钢架在风中扭曲的呻吟,像极了张扒皮被沉江那晚的呜咽。马六突然发现,陈西海军大衣内衬绣着的“西海为家”西个字,和张扒皮记账本上的笔迹如出一辙。这个发现让他膝盖发软,踉跄着撞翻酒桌,二锅头在满地钞票上洇开暗黄的水渍。
“算你狠!”马六从牙缝里挤出带血的承诺,黑色提包被重重砸在老王面前,“医药费三倍赔!工钱...”他瞥见陈西海藏在袖口的半截红绳——那是张扒皮总系在账本上的吉祥物,“工钱上浮三成,日结!”
当打手们灰溜溜消失在雨幕,陈西海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沾满血污的木板床上。老王颤抖着为他包扎伤口,粗粝的手指摸到他后腰处凸起的硬块——那是用红绸裹着的短刀,刀柄上镶嵌的红玛瑙此刻正发烫,像只警惕的眼睛。
“西海哥,这刀...”老王话音未落,陈西海的手机突然震动。加密短信的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如同嘉陵江底的磷火:【匿名信己签收。目标:徐明。反应:震怒。监控级别提升至A级。】他猛地攥紧短刀,刀柄的温度烫得掌心生疼,抬头望向工地东南角——那里的塔吊在暴雨中摇晃,像根随时会倒下的招魂幡。
小西川突然凑过来,带着川南口音的低语混着雨声:“西海哥,我认得马六的车胎印。”他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交错的纹路,“丢钢筋那晚,轮胎沾了江边特有的红胶泥,和马六情妇开的火锅店后门...”话没说完,陈西海怀里的短刀突然剧烈震颤,红玛瑙迸发出刺目红光,惊得众人后退半步。
雨声骤然放大,淹没了工棚外逐渐逼近的引擎声。陈西海盯着掌心逐渐发烫的U盘,突然想起张扒皮教他的记账口诀:“明账暗账,都是血账。算盘珠子,沾着人血才会响。”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场用命换来的胜利,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