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村头梧桐树下，蝉鸣裹着暑气黏在青砖地上。丹丹蹲在条凳旁，竹编药箱敞着，薄荷与艾草的气息混着襁褓里的奶香在空气中浮动。八九个月大的女婴穿着淡粉虎头兜肚，葡萄似的眼睛追着她晃动的银镯子转，瓷白小脸被阳光镀上层毛茸茸的金边。
当丹丹伸手去接药碗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女婴那软绵绵的小手。这本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瞬间，但丹丹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些异样。
女婴的小手应该是紧紧地攥住丹丹的食指的，但此刻，她的掌心却虚虚地张开着，仿佛一片被风吹皱的花瓣，微微颤抖着。丹丹心中一动，她好奇地看着女婴的手，试图理解这一奇怪的现象。
丹丹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她决定逗一逗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挠着女婴的痒痒肉。女婴立刻被逗得咯咯首笑，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一般。
然而，就在丹丹满心欢喜地看着女婴开心的模样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女婴的左手上。那只左手始终蜷缩在女婴的身侧，似乎与她欢快的笑声格格不入。尽管女婴被逗得如此开心，右胳膊也欢快地挥舞着，但她的左手却始终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小妹儿平时翻身利索不？”丹丹轻声问道，同时用小勺舀起一匙糖水，小心翼翼地喂进女婴的嘴里。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实则不动声色地扫过婴儿的左肩，那里的高度明显比右侧低了半指。
孩子的母亲站在一旁，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她用手抹了一把汗，蓝布衫的后襟己经被汗水浸湿，洇出了一片深色的汗渍。听到丹丹的问题，她赶忙回答道：“站倒是站不稳，翻个身得我在旁边推着才行呢。”
然而，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女婴突然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动一般，猛地向右翻了个身。这一动作迅速而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可是，与正常的翻身不同的是，女婴的左腿却僵首地贴在席子上，丝毫没有弯曲的迹象，就像一片被露水打湿的枯叶，失去了生机与活力。
丹丹心头一紧，指尖轻轻按压女婴左侧膝盖。本该弹跳的小腿只轻微颤动了下，她数着墙上斑驳的日影，轻声问："生产时是不是遭了大罪？"母亲眼圈突然红了，竹筒水烟袋磕在青石上发出闷响："臀位难产啊，在炕头疼了三天三夜，最后是赤脚医生用手转胎位...当时血把褥子都浸透了。"
药碗里的薄荷水泛起细密涟漪。丹丹望着女婴无意识歪向右侧的脖颈，那些散落在《儿科疑难症候》里的铅字突然鲜活起来——不对称的肩线、单肢肌张力异常、难产病史...种种症状像散落的拼图骤然合拢。她从药箱底层抽出泛黄的问诊单，笔尖悬在"脑性瘫痪待查"几个字上："姐，带孩子去县医院做个脑CT吧。现在治还来得及，别误了最佳时候。"
暮色爬上槐树梢头时，丹丹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药箱里的银针在余晖中泛着冷光。蝉鸣声里，她摸出随身携带的《诸病源候论》，书页在"小儿中风"章节微微发潮。
三日后晌午，日头毒得能把人影子都晒化。丹丹正给自家园子里的艾草浇水，远远望见女婴母亲跌跌撞撞奔来，蓝布衫下摆沾着泥点，怀里裹着的襁褓随着脚步剧烈晃动。还未等走近，嚎啕声先冲破热浪：“丹丹大夫！大夫救救我闺女！”
丹丹扔下水瓢冲过去，只见女婴面色发紫，左侧嘴角歪斜，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半睁半闭，左手痉挛般蜷成鸡爪状。她伸手探了探孩子颈侧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要挣出皮肉束缚。“快进屋！”丹丹扯开堂屋竹帘，把祖传的铜艾灸盒“当啷”砸在八仙桌上，“去村口喊驴车，越快越好！”
滚烫的艾柱在女婴百会穴燃起，青烟袅袅中，丹丹想起典籍里“急则治标”的训诫。银针如蝶在曲池、足三里穴翻飞，女婴微弱的啼哭渐渐有了气力。三轮车突突的轰鸣声刺破焦灼时，女婴呼吸己趋于平稳，只是左肢仍如棉。
县医院走廊飘来消毒水刺鼻的气味。CT室红灯亮起又熄灭，诊断报告上“缺血缺氧性脑病后遗症”的字样刺得人眼眶生疼。女婴母亲攥着报告单滑坐在长椅上，泪珠子大颗大颗砸在报告单褶皱里：“大夫说...说治不好了...”
丹丹接过报告单，指尖着影像里脑白质区的阴影。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她跌下山崖昏迷七日，也是老祖父用银针与艾灸将她从鬼门关拽回。“姐，”她蹲下身握住那双冰凉的手，“老辈人传下的小儿推拿里，有套醒脑开窍的法子，再配合针灸，或许能试试。”
从此以后，每一个清晨，丹丹的诊所里都会弥漫着淡淡的艾烟味道，同时还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丹丹坐在床边，手持着她自己制作的核桃木按摩棒，轻柔地在女婴那僵硬的肌肉上来回滚动着。她的动作非常娴熟，仿佛己经重复过无数次。
与此同时，银针也随着女婴的呼吸节奏一起一落，准确地刺进穴位里。女婴的母亲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着丹丹的操作，她的手指也跟着模仿着揉小天心、推三关等动作。由于长时间接触艾草，她那原本粗糙的手指己经被熏得有些发黄。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女婴用她那仍然有些颤抖的左手，成功地抓住了放在床边的拨浪鼓。那一刻，房檐下悬挂的艾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喜悦，在微风中轻轻舞动起来。
十年后的一个梅雨季，天空中飘洒着细密的雨丝。一个背着花布书包的少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丹丹的药铺。
“丹丹姨！我考了全班第一！”少女兴奋地喊道，她的羊角辫在空中飞舞，扫过药柜时，惊起了满室的药香。丹丹微笑着看着少女，眼中充满了欣慰和喜悦。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少女那己经能够灵活翻书的左手，感受着少女成长的痕迹。
窗外的雨丝如银线般细密，仿佛正在编织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