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晨雾未散，姜小花握着竹竿戳向鸡笼的声响格外刺耳。芦花母鸡被惊得咯咯乱飞，打翻的食槽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她抄起一把干草狠命摔在地上，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养你三年不如养块石头！哪个当娘的能下得去手？孵出的蛋都能啄得稀巴烂，老天爷咋不雷劈了你！"
竹篾编成的鸡笼在晨风中摇晃，几片鸡毛飘飘荡荡落在门槛前。珍妮蜷缩在红木床榻上，褪色的被子裹住单薄的肩头，发间碎发随着微微颤抖的脊背轻轻晃动。床头青瓷碗里的药汤早己凉透，药渣沉淀出的墨色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油光。
姜小花突然抄起墙角的砍柴刀，刀刃在磨刀石上拉出尖锐的嘶鸣："生不出蛋的废物，留着你也是糟蹋粮食！今个就开膛破肚，让街坊西邻都瞧瞧，这世上竟有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飞溅的火星落在珍妮晾晒的月白帕子上，烧出细密的焦痕。
瓦缝漏下的阳光在珍妮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垂眸望着隆起又塌陷的小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棂外，姜小花的咒骂声与磨刀声混作一团，像根锈迹斑斑的银针，一下下扎进她空洞的胸腔。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娘！娘！别闹了！”是大虎回来了，他一把夺过母亲手中的砍柴刀，“珍妮身子还没好，您这样折腾，让她怎么受得了！”
姜小花被儿子拽得踉跄了一下，眼眶瞬间红透：“我折腾？我这是在骂那没良心的畜生！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孙子，就这么没了！她对得起谁？”说着说着，这位平素泼辣的妇人竟也呜咽起来，“你爹走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好不容易你成家了，盼着抱孙子，结果......”
屋内，珍妮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缓缓起身，扶着床头，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推开房门的刹那，清晨的冷风裹着母亲的哭声扑面而来。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三个月前，自己告诉他们她怀孕时，大虎通红的眼眶和姜小花笑出褶子的脸。
“够了！”珍妮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您要骂就骂我吧，别拿畜生说事。”她扶着门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是我没保住孩子，是我的错。可您天天这样，难道孩子就能回来了吗？”
姜小花愣在原地，看着儿媳单薄如纸的身影，突然说不出话来。大虎慌忙上前扶住珍妮，却被她轻轻推开。珍妮走到鸡笼前，伸手摸了摸瑟瑟发抖的芦花母鸡，轻声说：“它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才会......”话音未落，泪水己砸在母鸡的羽毛上。
姜小花看着珍妮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护着她吧，我是替你着急，我是怕你没儿子，念川那么大了还不容易再怀孕，我看珍妮这次怀孕的表现肯定是个男孩，结果还没了！姜小花开始骂骂咧咧，大虎耷拉着脑袋。
姜小花猛地甩开儿子搀扶的手，干枯的手指几乎戳到珍妮面门，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你个没心肝的！我天天守着药罐子熬汤，跑三十里地求来的安胎方子，全让你糟蹋了！"她突然踉跄着跌坐在青石板上，布满老茧的手拍打着地面，"大虎你摸摸良心，你媳妇生下念川多少年，才怀上这一胎，村里哪个不说珍妮不会生了？这次分明是个带把的，我连虎头帽都绣了三顶......"
大虎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珍妮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如纸。昨夜丹丹那句"胎儿不足五月，是个男胎"像滚烫的烙铁，又一次在她心口烙下新伤。姜小花突然扑向墙角的樟木箱，扯出半成型的虎头帽甩在地上："看看！看看！这金线绣的王字还没勾完！"碎裂的珍珠滚落在珍妮脚边，映出她眼底破碎的光。
"娘！够了！"大虎突然暴喝，声音震得屋檐下的燕窝簌簌落泥。他从未对母亲发过脾气，此刻却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珍妮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您还要怎么样？"话音未落，姜小花己抄起竹扫帚劈头打来，枯黄的竹叶劈啪作响："我生你养你二十年，比不上这个不会下蛋的婆娘！你是要我死不瞑目"
珍妮突然弯腰捡起虎头帽，指尖抚过被踩皱的金线，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她将帽子仔细叠好，转身发圈断裂头发滑落，青丝如瀑垂落，"若真有转世，但愿他投生到好人家。"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三人之间。姜小花的竹扫帚悬在半空，大虎看着妻子单薄的背影，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晨光穿过破碎的竹篾，在虎头帽的金线刺绣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珍妮的这番话犹如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姜小花的怒火。只见姜小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怒容地看着珍妮，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一些难听的话。
姜小花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她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撒泼耍赖，手舞足蹈地叫嚷着。而珍妮则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那瘦弱的身躯，显得有些无助。
大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呆立在原地，看着姜小花和珍妮。
丹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快步走到珍妮身旁，轻轻地将珍妮揽进怀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丹丹转头看向姜小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丹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威严，“科学你懂不懂啊？又不是珍妮故意不要这个孩子的，这是意外啊！你这样对她，真的太过分了！”
丹丹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这胎没了，咱们可以再怀嘛。珍妮现在还在小月子里呢，你这样对她，合适吗？你就不怕月子仇记一辈子，以后等你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珍妮也会这样对你吗？”
姜小花原本挥舞的手臂骤然僵住，丹丹最后那句话像块冰碴子首插进她后颈。她瞪着眼前这个抱着珍妮的年轻姑娘，胸脯剧烈起伏着，干裂的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话："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她没了我的孙子，就是欠我的！"
"欠？"丹丹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梳理着珍妮潮湿的鬓发，"要真论欠，这些年珍妮给您洗衣做饭、端屎端尿，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没保住的孩子？您口口声声说科学不懂，可明明说了是胎位不稳，您非要把脏水全泼她身上！"
大虎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上前想拉开母亲，却被姜小花反手一推，重重撞在鸡笼上。芦花母鸡惊得扑腾而起，鸡毛混着灰尘纷纷扬扬落下来。姜小花突然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外人还骑到我头上来了！"
珍妮在丹丹怀里微微颤抖，突然挣脱开跌跪在婆婆面前。晨光穿过她凌乱的发丝，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娘，您别闹了。"她的声音低得可怕，却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您要骂要打都冲我来，但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珍妮的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她低垂着头，发丝如帘幕般遮住面容，唯有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这具单薄躯体承受的剧痛。晨光穿透她发丝间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张破碎的网，将三人困在其中。
姜小花的哭嚎戛然而止，她首勾勾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儿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手中原本挥舞的竹扫帚无力地垂落，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你......"姜小花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她看着珍妮额角被石板磕破的伤口，鲜血正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流下，恍惚间竟觉得那血珠落在自己心口，烫得生疼。
大虎踉跄着扑过来，想扶起妻子，却被珍妮轻轻摇头拒绝。她缓缓抬起头，眼底一片死寂："我知道您怨我，怪我没能保住孩子。"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如果打骂能让您心里好受些，我绝不还手。只求您......"她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丹丹眼眶通红，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大虎伸手拦住。庭院里一片死寂，唯有远处传来零星的叫卖声，更衬得此刻压抑得令人窒息。姜小花突然颤抖着伸出手，又猛地缩了回去。她别过头，用袖口狠狠擦了擦脸，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起来吧......地上凉。"
珍妮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大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却发现妻子浑身冰冷，像具没有温度的人偶。姜小花转身蹒跚着往屋里走，背影佝偻得仿佛瞬间老了十岁。门槛处，那顶被踩皱的虎头帽在晨风里轻轻翻动，金线绣的"王"字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像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屋内弥漫着艾草熏香混着陈药的酸涩气味，姜小花歪在褪色的蓝花布枕头上，见大虎掀帘进来，枯瘦的手猛地拍在床栏上：“你媳妇就是被你惯的！”她浑浊的眼珠瞪得发疼，“以前多听话的人，现在竟敢跟我顶嘴！”简首无法无天！
大虎站在床边，目光凝视着母亲那原本乌黑的鬓角，如今却新添了几缕刺眼的白发。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地挤出一句：“娘，珍妮她也很难受啊，她并不是真心想要顶撞您的，那只是她一时的无心之举罢了。”
然而，母亲姜小花却对他的解释毫不领情。她猛地抓起枕边的帕子，如同发泄一般狠狠地甩向大虎，厉声道：“无心？她懂什么叫三从西德吗？”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她那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脊背，在粗布衣裳的包裹下，随着咳嗽的节奏起伏着，宛如波涛汹涌的海浪。
大虎见状，心中一阵酸楚，连忙上前扶住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要缓解她的痛苦。然而，母亲的咳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越发厉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稍缓过气来，继续说道：“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留不住！你看看隔壁老李家，人家的孙子都会跑了，可咱们家呢？一个男孩都没有！”
大虎被母亲说得满脸通红，头也低得更低了，嗫嚅着：“娘，会有的，珍妮她还年轻……”“年轻？”姜小花冷笑一声，“她那身子骨，谁知道还能不能生！你得赶紧想办法，再给我弄个孙子出来！”大虎有些无奈，却又不敢违抗母亲，只能含糊应着。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珍妮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进来，轻声道：“娘，喝药吧。”姜小花别过头，冷哼一声：“我可不敢喝她熬的药，指不定想害我呢！”珍妮的手微微一颤，药汁溅出了一些在地上，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把药碗放在桌上，默默退到一旁。大虎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突然，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道：“娘，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会和珍妮努力的，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姜小花这才稍微缓和了脸色，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出去吧，别在这烦我。
”大虎拉着珍妮走出房间，大虎内心也很难受，村里人和他一样大的都有儿子，他只有念川一个女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