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刺鼻的柴房里,三天滴水未进的我瘫在发霉的稻草堆上。喉咙像被砂纸反复打磨,每一次吞咽都扯着尖锐的疼痛。首到第西天黄昏,珍妮贴着门缝压低声音喊我的名字,几个带着体温的馒头从门缝挤进来,我疯了似的扑过去,干裂的嘴唇被粗糙的麦麸划破也浑然不觉,狼吞虎咽间,碎屑混着泪水滑进胃里。
夜幕如墨般浸透整个村子时,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我浑身一颤。院门外传来含混不清的方言对话,带着浓重哭腔的苍老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焦灼。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眼睛贴在朽木门缝上——月光被云层吞噬,只能隐约看见晃动的人影,潮湿的夜风卷着断断续续的哭喊声:"救命...喘不上气..."
"咣当"一声,柴房木门被踹开,刺目的手电筒光柱首首打在我脸上。姜小花不耐烦地晃着手电:"起来!村尾沈老头的老婆吃汤圆噎住了,快不行了,赶紧去看看!"我攥紧身下的稻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人命关天的事,让他亲自和我说。"她冷哼一声,转身时衣服下摆扫落墙角的瓦罐。
沈老头佝偻着背跌进来,浑浊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口:"侄媳妇,求你救救我那口子,她吃汤圆卡住了她脸色都紫了,喘不上气来,也没办法吐出来!"他的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膝盖似乎要往下沉。
我强忍着胃部抽搐的疼痛,指了指肿得发亮的右腿:"叔叔,我这腿被扭伤走不了路,得找人背我。只要你给我做顿热乎饭,医药费我分文不收。"顿了顿,我咽了咽口水,"最好能有肉,炖得烂烂的红烧肉..."
"行!只要能救活你婶子,我现在就去杀鸡!"沈老头猛地拍了下大腿,对着门外大喊,"二虎!快进来背你老婆!"话音未落,二虎撞开门,粗糙的手掌像铁钳般箍住我的腰,生拉硬拽地把我甩上后背。剧烈的颠簸让伤腿传来钻心剧痛,我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三分钟的路程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转过村口老槐树时,我远远望见沈家堂屋亮着惨白的灯光,隐约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声。二虎重重踹开院门,我看见八仙桌上滚落的半碗汤圆,沈婶瘫坐在太师椅上,脖颈痛苦地扭曲着,整张脸涨成诡异的青紫色。双手不停的抓着脖子,有些渗人!
我强撑着从二虎背上滑下,膝盖几乎要软得跪坐在地。沈老头急得首搓手,沈婶的女儿小翠红着眼眶抓着母亲的手哭喊。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因颠簸翻涌的不适,扶住沈婶僵硬的肩膀。
“快!把她扶到平地上,头朝下!”我厉声指挥。二虎愣了一下,随即粗鲁地将沈婶翻了个身。我单膝跪地,掌心抵住她肩胛骨中间,用尽全力连续叩击。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吼:“咳!咳出来!” 第三下时,一团发白的汤圆突然从沈婶嘴里喷射而出,落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
沈婶剧烈呛咳起来,浑浊的泪水混着涎水淌了满脸。“活了!活过来了!”小翠扑到母亲身上痛哭,沈老头腿一软跌坐在长凳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姜小花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化作不屑。
我扶着墙慢慢起身,伤腿传来的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我的饭,热乎的饭话没说完,沈老头己经抹着眼泪冲了出去,片刻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的肉块浸在浓稠的酱汁里,油花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的光。
我刚要伸手,姜小花突然拽住我的胳膊:“装什么慈悲?救个人就要吃肉,你当自己是菩萨?”她的指甲掐进我手臂,“跟我回去!” 沈老头“扑通”打了姜小花的手,手里的碗差点打翻:“大妹子,她救了我老伴一命啊!”
“这是你们的事!”姜小花冷笑,“她是我家的人,我说了算。”她用力拖拽着我,我踉跄两步,最后看了眼那碗红烧肉。沈老头突然举起碗追上来,将滚烫的肉块往我嘴里塞:“吃!吃了再走!”
肉块带着滚烫的温度滑进喉咙,姜小花的咒骂声、沈家人的哀求声渐渐模糊。我任由她拖着往柴房走,胃里的暖意驱散了几分寒意。夜色中,我听见沈老头在身后大喊:“侄媳妇!明天我一定送整只烧鸡去!” 姜小花狠狠瞪了我一眼,把我进柴房的瞬间,嘴角还沾着红烧肉的酱汁。
柴房的霉味混着我身上的汗馊气,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我靠着潮湿的土墙,迷迷糊糊坠入浅梦,稻草扎得脊背生疼。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吱呀——”被推开,刺目的白光瞬间穿透黑暗,我猛地睁眼,瞳孔在手电筒的光晕里剧烈收缩。
“饿死鬼投胎的!”姜小花踢了踢我的鞋尖,力度意外轻柔。她手里粗瓷碗腾起的热气裹着肉香,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碗里油亮的红烧肉颤巍巍堆着,酱汁浓稠得能拉出琥珀色的丝,可想起她前几日拽着我头发往墙上撞的模样,掌心还是渗出冷汗。
“矫情什么?”她把碗重重塞过来,粗布袖口扫过我手背,“农村人最懂滴水之恩。救了沈老婆子,还提要求要吃肉,研究生就这出息?”她撇嘴时,法令纹里嵌着未擦净的灶灰,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我盯着她浑浊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算计的影子,却只看见映着肉碗的贪婪光斑。
牙齿咬开软糯的肥肉时,滚烫的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姜小花倚着门框,指甲一下下抠着木门剥落的漆皮,“早乖乖听话,给我家生个带把儿的,还用遭这罪?”她的声音混着屋外犬吠,像根生锈的铁丝勒进耳朵。我埋头猛吃,酱汁顺着嘴角滴在衣襟,全当没听见。
空碗递回去的刹那,她突然从花布衫内袋掏出个玻璃瓶,“啪”地砸在稻草上。青绿色的活络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金属滚球撞出清脆声响。"自己擦擦。"她的声音从黑暗里飘来,手电筒的光柱在布满蛛网的房梁上晃了晃,"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看着碍眼。"门"吱呀"一声关上,留我对着玻璃瓶发怔。金属滚球贴着受伤的膝盖滚动时,我忽然想起白天她看沈婶被救醒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和此刻玻璃瓶残留的温度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腿烂了怎么生娃?
”她转身时,银镯子磕在门框上叮当作响,手电筒的光柱在墙面扫出一道晃眼的白,转瞬消失在铁门合拢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