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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玻璃上凝成一道金边，顾明棠盯着手背上的青蝶印记看了很久。那淡绿色的翅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动。
“这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喉咙里还残留着冰川湖水的腥气。
裴昭明合上笔记，指尖在封面上那抹绿色粉末上顿了顿。“山下的疗养院，搜救队在冰川边缘发现了我们。”他起身倒了杯温水，杯壁上很快凝出细密的水珠，“你昏迷了三天。”
顾明棠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手背上的蝶印突然亮了亮。她猛地缩回手，水洒在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搜救队……看到飞行器的残骸了吗？”
“炸成碎片了。”裴昭明的声音很平静，他弯腰去擦水渍，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皇帝’应该没能逃出来。”
顾明棠没说话，只是掀开被子下床。地板踩上去微凉，她赤着脚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草坪上停着只青蝶。翅尖的红尾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正落在一丛白色的三叶草上。
那丛草的叶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叶脉渐渐凸起，像蝶翅上的纹路。
“裴昭明。”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来看。”
裴昭明走到她身边时，那只青蝶突然振翅飞起，翅膀扫过草叶的瞬间，整丛三叶草都蜷缩起来，化作一团淡绿色的粉末，被风卷着飘向疗养院的围墙。
“是基因残留。”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关上窗户，却被顾明棠按住了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触到他皮肤时，裴昭明猛地一颤。“你的手。”顾明棠盯着他的小臂，绷带边缘露出一小片皮肤，那里有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和她手背上的青蝶正好对称，“什么时候有的？”
裴昭明猛地抽回手，将袖子往下拽了拽。“爆炸时被碎片划伤的。”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有些僵硬，“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我去叫护士。”
门合上的瞬间，顾明棠冲到床边翻找背包。抑制剂的金属罐躺在最底层，罐身的刻度显示还是满的——根本不是裴昭明说的“最后半管”。她攥着罐子蹲下身，视线落在床底的缝隙里，那里卡着片青蝶的翅膀，翅尖的红尾迹己经发黑，像凝固的血。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顾明棠迅速将翅膀塞进睡衣口袋。裴昭明推门进来时，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顾小姐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女人的声音像隔着层水，她用听诊器按在顾明棠胸口时，顾明棠看见她手腕上有圈淡绿色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过，“只是体内还有微量的基因辐射，过段时间就会代谢干净。”
听诊器的金属头很凉，按在皮肤上时，手背上的蝶印突然发烫。顾明棠下意识偏头，看见女人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截针管，里面装着淡绿色的液体，和冰川下的基因传输管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想出院。”顾明棠突然开口，目光首首盯着女人的眼睛，“现在就走。”
女人的瞳孔缩了缩，嘴角却弯起个僵硬的弧度。“裴先生说您需要观察……”
“我说现在走。”顾明棠掀开被子下床，故意撞到女人的胳膊。针管从口袋里滑出来，摔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绿色液体溅在白色的地砖上，很快凝成只小小的青蝶，振翅飞了半米高，又突然坠地，化作一摊水渍。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后退时撞到了门框。裴昭明伸手扶住她，指尖在她手腕的勒痕上飞快地碰了一下，那痕迹竟像活物般缩了缩，淡下去不少。
“收拾东西。”裴昭明的声音有些沉，他没看顾明棠，只是盯着地上的水渍，“我去备车。”
顾明棠在洗手间里换衣服时，发现镜柜里放着支口红。她从没用过这种东西，却鬼使神差地拧开盖子，膏体是奇怪的淡绿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手背上的蝶印突然刺痛起来，她对着镜子抬起手，看见那只青蝶的翅尖正在慢慢变红，像要渗出血来。
“别碰它。”裴昭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里拿着件外套，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支口红，“疗养院的东西被动过手脚，‘皇帝’的基因程序能通过任何载体传播。”
顾明棠把口红扔进垃圾桶，金属外壳撞到桶壁的声音格外刺耳。“包括你吗？”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被绷带遮住的小臂上，“你的伤口，是不是也在发光？”
裴昭明没回答，只是将外套递给她。袖口处沾着些绿色的粉末，顾明棠认出那是冰川边缘的苔藓，只有在极高的海拔才会生长。“我们不是被搜救队救回来的。”她突然笑了笑，指尖捏着那片藏在口袋里的蝶翅，“是你带我离开的，从冰川底下。”
外套从裴昭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灰尘。他弯腰去捡的瞬间，顾明棠看见他后颈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条红色的丝线，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开车吧。”她捡起外套，轻轻拍掉上面的灰，“我想回青蝶谷看看。”
车子驶出疗养院时，顾明棠注意到路边的梧桐叶都变成了深绿色，叶脉间隐约可见青蝶的纹路。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蹲在树下，手里捏着玻璃瓶，正往里面装那些带红尾迹的蝴蝶。
“它们很温顺。”开车的裴昭明突然开口，视线从后视镜里扫过那些孩子，“不像之前会攻击人。”
顾明棠没说话，只是打开车窗。风灌进来时，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像冰川湖水的味道。她手背上的蝶印越来越烫，隐约能听见细微的振翅声，仿佛有只蝴蝶正困在皮肤底下，急于破体而出。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了两个小时，路边开始出现焦黑的岩石，和冰川边缘的痕迹一模一样。顾明棠突然指着窗外：“停一下。”
那是块巨大的山壁，被炸出个凹陷的坑，里面嵌着片银色的金属，像是飞行器的残骸。奇怪的是，残骸表面覆盖着层淡绿色的薄膜，薄膜下有无数细小的黑点在蠕动，像被包裹的虫卵。
“是‘皇帝’的设备残片。”裴昭明熄了火，声音有些发紧，“我试着毁掉它，但这层膜……”
顾明棠推开车门，刚走两步就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是具银蝶的尸体，翅膀己经完全变黑，却保持着展翅的姿势，翅尖的红尾迹渗进泥土里，把周围的野草都染成了暗红色。
“它们在互相吞噬。”她蹲下身，指尖碰到银蝶的翅膀，那黑色的外壳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青蝶幼虫，“银蝶的基因在被同化。”
裴昭明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走！”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恐惧，顾明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山壁的薄膜正在破裂，那些黑色的虫卵正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爬，留下淡绿色的痕迹。
车子重新启动时，顾明棠看见后视镜里的山壁在摇晃，无数青蝶从裂缝里飞出来，组成道绿色的烟柱，首冲向天空。而那些爬下岩石的虫卵，落地后很快孵化，变成极小的青蝶，翅尖的红尾迹却格外鲜艳，像用血画上去的。
“它们在扩散。”顾明棠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摸向口袋里的蝶翅，那片干燥的翅膀不知何时变得，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色，“录音里说的全球同化，己经开始了。”
裴昭明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公路上滑出段距离才停下。他转过身，左臂的绷带不知何时松开了，淡红色的蝶印在皮肤上清晰可见，翅尖的红尾迹正随着他的心跳慢慢变长。
“明棠。”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爆炸的时候，我没能毁掉芯片。”
顾明棠看着他手背上突然浮现的红痕，那痕迹正顺着指尖往她的方向蔓延。“所以呢？”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却还是握紧了裴昭明的手，“我们一起被同化，或者一起找到解决的办法。”
裴昭明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有火光在里面跳动。他突然发动车子，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极了。“去研究所。”他的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父亲的笔记里，夹着张青蝶谷的地图，标记着初代基因库的位置。”
顾明棠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被绿色的烟柱染成了淡青色。那些青蝶组成的漩涡正在扩大，像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这片正在变异的土地。她手背上的蝶印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与裴昭明手背上的红痕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口袋里的蝶翅变得滚烫，顾明棠掏出来一看，那片干燥的翅膀竟在慢慢舒展，翅尖的红尾迹像活了般，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爬，在手腕处绕了个圈，停在青蝶印记的下方。
“它在指路。”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将蝶翅举到阳光下，翅脉的阴影在车窗上投出个模糊的轮廓，像座隐藏在山脉深处的建筑，“是母亲的实验室。”
裴昭明的油门踩到底，车子像道黑色的闪电，冲破了漫天飞舞的青蝶，朝着山脉深处驶去。顾明棠看着手背上交相辉映的绿与红，突然想起冰川下那些被抽干能量的银蝶——或许，真正的余烬，从来都不是那些死去的蝴蝶，而是藏在基因深处，等待复苏的火种。
车窗外，一只青蝶落在后视镜上，翅尖的红尾迹慢慢蜿蜒，在玻璃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顾明棠认得那个符号，是母亲笔记里反复出现的标记，代表着“起源”。
而在车子后座的阴影里，那支被顾明棠扔进垃圾桶的绿色口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座位底下，膏体上的青蝶纹路正在缓缓转动，像个苏醒的罗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