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胤禛重新拿起朱笔,目光却有些游离,无法立刻凝聚在眼前的奏报上。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他的心绪,却因这封意外的信笺和即将到来的三日之约,而久久无法平静。那涟漪,似乎正在变成一股潜流,在他冷硬的心湖深处,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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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
雪后初霁,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将静庐庭院里的积雪映照得一片晶莹。空气清冽寒冷,吸一口,肺腑都像是被涤荡过一般。墙角那几株老梅,不负众望地绽开了数朵,深红的花瓣在白雪和蓝天的映衬下,艳得惊心动魄,幽香暗浮。
静庐内,却是一番与往日不同的景象。
黛玉早己起身。今日她并未穿素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用胤禛之前送来的银灰色妆花缎裁制的夹袄,领口和袖口镶着细密的银狐出锋,既保暖又不失清雅。下身是同色的百褶裙,行走间如水波流动。惊蛰为她梳了一个简洁利落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点翠的梅花簪子,与院中寒梅遥相呼应。寒露仔细为她诊了脉,确认她状态极佳,又在她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放了几粒特制的清心丸以防温泉晕眩。霜降早己打点好出行所需的一应物品——替换的衣物、洗漱用具、暖手炉、点心茶水,甚至还有一卷黛玉常看的书,都装在一辆低调却舒适暖和的青呢小车里。谷雨则准备了热腾腾的早点和暖身的姜茶。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胤禛到来。
辰时正刻,门外传来了清晰而克制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积雪的声响。林忠快步进来禀报:“姑娘,西贝勒爷到了。”
黛玉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清冷的梅香混合着雪后的寒气涌入肺腑,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站起身,在寒露和惊蛰的陪伴下,缓缓走向大门。
胤禛并未下车。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常的骏马上,依旧是一身玄青色行服,外罩同色大氅,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面容在冬日清朗的阳光下,轮廓分明,冷峻依旧。他看到黛玉出来,目光在她身上那身银灰妆花缎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有微澜闪过,随即恢复平静。
“上车吧。”他言简意赅,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黛玉屈膝行礼,在惊蛰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青呢小车。车内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羊毛软垫,暖炉烧得正旺,隔绝了外面的寒意。寒露和谷雨也跟了上来伺候。霜降则留在静庐看家。
胤禛见她们坐稳,轻轻一夹马腹。黑骏马迈开矫健的步伐,青呢小车紧随其后,一行人马在雪后清冷的街道上,朝着京郊小汤山的方向,辘辘驶去。
车厢内很安静。黛玉靠坐在软垫上,微微掀开车帘一角。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静庐,离开京城那熟悉的街巷。马车驶过城门,视野豁然开朗。官道两旁是广袤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原野,远处起伏的山峦也披着银装,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辉。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冽干净。她贪婪地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而辽阔的冬日景象,胸中那口被静庐高墙压抑了太久的浊气,似乎也随着这奔驰的马车,一点点吐了出来。苍白的脸颊上,因为新鲜空气的刺激和内心的激荡,竟浮起两抹淡淡的、健康的红晕。
谷雨悄悄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姑娘,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