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初升,宫门开启。
谢令仪一身墨青衿袍,外罩锦纹白裘,由卫长风护送入宫。她并未如往常般乘舆辇,而是步行入殿,每一步都稳若落棋,步步生势。
此番进宫,太后传召名义是“温茶叙话”,但朝中知者皆明:这,是场打着家常幌子的明争。
未时初刻,慈宁宫中,香炉青烟袅袅。
太后高坐榻上,今日不着凤袍,而是一袭织金素衣,显得和气许多,却掩不住眼底的锋利。
“令仪来了。”她招手示意坐下,笑道,“近来你府里可安宁?听说你与顾家那小郎君常出入市井,倒是清闲。”
谢令仪笑意含蓄:“回太后,顾清和本擅医术,我不过带他寻几味城中难得的药材,也顺便了解民生。”
“民生?”太后轻抚茶盏,语气含笑,“你谢家一向不喜插手政务,如今倒是热心了许多。”
“谢家不争,并非不知政事。”谢令仪答得坦然,“我既承先祖遗志归乡,也不愿旧案蒙尘。”
这句“旧案”,如一石落水,击破宫中短暂的安宁。
太后微一挑眉:“你说的是,夔州水利案?”
谢令仪将那封刚从工部调出的账目抄件双手奉上,淡然道:
“臣女昨夜翻阅旧卷,发现楚南堤修建所用银两,三年内数度增支,却无一处堤段加高。臣女不才,斗胆请问,银两去了何处?”
太后盯着那账册良久,忽地笑出声来:
“你倒像极了你母亲,年少轻狂,也敢指着老虎鼻子说它偷吃了肉。”
谢令仪不卑不亢,起身微行礼:“臣女只愿还百姓一个交代,还无名冤魂一纸昭雪。”
太后缓缓放下茶盏:“可你知不知,当年主事之人,如今是中枢御史、户部尚书、兵部副司……他们,皆在你头顶。”
“我自然知。”谢令仪从容一笑,“所以,我今日不是来质问,而是来请太后,赐我三月,查明真相。”
“若三月内查不出,便是臣女妄动旧事,该罢官削爵,任凭处置。”
殿中空气似凝结,连炉火都静了几分。
良久,太后方缓缓开口:“你这是与哀家讨赌约?”
谢令仪迎着她目光,毫不退让:“不讨,只是请。”
太后冷笑一声:“好,三月便三月。你若能掀出那层老皮,哀家倒也想看看——朝中这些‘忠良’,真有几人敢在你面前挺首了腰。”
说罢,太后起身走向后殿,走到帘前忽又停住,回头淡声道:
“令仪,三月内,你最好不要死。”
谢令仪抬眸望她,眼中澄澈:“谢太后关心。”
……
出宫时,卫长风己候在长阶之下。
见她神色平静,卫长风轻声问:“妻主,宫中无事?”
谢令仪轻轻一笑:“太后答应三月之约,算是第一步。”
“太后会不会设局杀人灭口?”卫长风眉头紧锁。
谢令仪却道:“她若真要杀我,不会明言三月。我赌她现在还想借我之手去试探朝中忠奸。”
说罢,她抬手望向西方云霞。
“这局棋,她愿看,那我便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
入夜,谢府灯火微明。
沈青砚己在书房等她回来,一见人便迎上:“你见太后了?”
“嗯。”谢令仪解下外裘,坐至案前,“她给我三月时间查案。”
沈青砚眉心微蹙,低声道:“太后怕的,或许不是你查案,而是你查出‘她’也牵连其中。”
谢令仪垂眸:“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指节敲了敲案几,道:“明便去一趟楚州,沿旧堤查访当年民工与账役名册。暗中带人挖出当年尸骸埋处,顾清和会帮你辨骨毒。”
沈青砚一怔,旋即点头:“我带宁知微同行。”
谢令仪看他认真模样,忽笑了笑:“青砚,你若是个衙差,说不定能查出整个京城的老鼠窝。”
沈青砚神色温和,低声道:“我是你的人,你让我查天,也去。”
……
这一夜,长乐阁前后灯火不息,三封信飞出京城,一纸命令悄然传至谢家旧部,再次召集当年隐退的两名幕僚。
三月之约,刻入夜风。
查账、验骨、找人。
女主设局、男主入局。
太后不动如山,但山中己现裂痕。
下一步,谁落子——谁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