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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细雨斜斜掠过宫墙，将满树梨花浸成朦胧的雪雾。
谢清玄握着《水经注》的手指骤然收紧，书页间洇开的墨痕晕染了批注，而窗外忽起的银铃清响，却比任何文字都更让他心神恍惚。
“殿下当心石阶湿滑！”
宫人惊慌的劝阻声穿透雨幕。他下意识起身关窗，目光却被梨树林中跃动的红影攫住。
箫楚楚赤足踩在青石板上，十二串金铃随着步伐轻晃，月白纱衣早被雨水浸透，紧贴着后腰那枚朱砂痣，在朦胧雨色中若隐若现。
“都退下。”
她水袖翻飞间，石榴裙扫落枝头梨花，碎雪般的花瓣沾在发间。
鎏金护甲灵巧地勾断束发绸带，乌发如瀑倾泻，发间并蒂莲步摇在雨中泛着冷光——正是三日前被他冷着脸扔进太液池的那支。
谢清玄的指甲深深掐进窗棂，木刺扎入掌心的刺痛却不及心口翻涌的涟漪。
他记得那日她醉酒跌落莲池，自己冒着雨连夜将她捞起，次日她狡黠询问他时，他却谎称：“偶然路过，顺手救了。”
“谢大人也来赏花？”
箫楚楚忽然仰起脸，睫毛上的雨珠顺着弧度坠落。
她故意踮脚去够高处花枝，半透的纱衣顺势滑落，露出莹白的肩头。
足尖轻点间，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雨声交织成惑人的韵律，将满树梨花都摇成了纷飞的雪。
暮春的雨越下越急，谢清玄抓起案头镇纸狠狠压住被风吹散的公文。
宣纸上“克己复礼”西字早己被墨汁晕染成一片乌云，就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正当他转身欲走时，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与一声痛呼。
官帽椅被撞翻在地，梨花香混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清玄几乎是冲下楼阁，就见箫楚楚歪倒在满地落英中，半透的纱衣被划出裂口，殷红的血迹正顺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
“这青玉盏真是不经摔……”
她捏着片染血的碎瓷轻笑，足尖故意将一旁的食盒踢翻。
摔得粉碎的茶具散落满地——正是他上月原封不动退回的那套。
“殿下慎行。”
谢清玄扯下外袍扔在她身上，转身欲走却被她缠住。
箫楚楚的指尖勾住他腰间玉带，借力攀上他胸膛，湿漉漉的发丝扫过他紧绷的喉结：“大人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雨势渐密，谢清玄望着她手臂上蜿蜒的血痕，掌心的旧伤突然泛起一阵刺痛。
那是去年她替他挡箭时，箭尾在他掌心划出的伤口。
他猛地擒住她手腕，将人按在树干上：“这般作贱自己，就为了......”
他欲言又止，只有他心里清楚，如今她这般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一场赌约……
而自己便是那可笑的筹码……
“为了什么？”箫楚楚不解地看着他。
梨花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襟间，谢清玄忽然扯开她的袖口。
在雨水中，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清晰可见——烫伤的疤痕是她执意学煲汤时留下的，蜿蜒的刀痕来自刻玉佩时的失误。
还有腕间那道新鲜的结痂，此刻还泛着狰狞的红，指尖轻轻地伤口。
每一道伤痕，都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谢大人原来这般关心我？”
箫楚楚踮起脚尖，含住他泛红的耳垂。唇瓣掠过冰凉的耳垂时，清晰感受到他浑身绷紧如弦，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连我受伤的地方都一清二楚？”
惊雷炸响天际，谢清玄如梦初醒般猛地甩开她手腕。
箫楚楚后背撞上梨树，满枝梨花如雪崩般坠落，将她裹进纷扬的花雨里。
她抚着被掐红的手腕，忽然嗤笑出声：“你书房暗格里锁着的旧帕子，沾着我的血，要不要拿来对峙？”
谢清玄弯腰捡起被雨打湿的《水经注》，转身时绯色衣摆扫落满地残花。
泛黄书页间突然飘落一片干枯的梨花，花瓣边缘泛着岁月侵蚀的褐痕——正是去年春日，她笑着簪在他鬓边的那朵。
箫楚楚赤足踩过满地落花，忽然从背后环住他腰身：“花都落在你肩上了。”
温软的身躯紧贴着他脊背，发间玫瑰香混着梨花的清冽，顺着雨丝渗入他的呼吸。
谢清玄呼吸一滞，身躯立马紧绷起来。
谢清玄袖中忽然滑出一支金簪，坠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箫楚楚俯身拾起，望着簪头新补的珊瑚珠笑得花枝乱颤。
这分明是上元节那夜她丢失的那支。雨水顺着簪身蜿蜒而下，将新旧交叠的痕迹冲刷得愈发鲜明。
“还来！”
像是被戳中心中的秘密，谢清玄怒喝着劈手去夺金簪，却见箫楚楚旋身如蝶，石榴裙袂扫过青玉案。
鎏金香炉轰然倒地，倾洒的灰烬里露出半张焦黄的宣纸，铁画银钩的字迹赫然在目：“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暴雨如注，梨树林在风中呜咽。
箫楚楚捏着残纸逼近，的睫毛下眸光如刃：“谢大人夜夜抄写《诗经》时，想的可是...”
她踮起脚尖，贝齿突然咬住他颤抖的下唇。
“这副情形？”
箫楚楚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吻向他紧抿的唇。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远处宫灯突然次第亮起。
谢清玄猛地将她推入花丛，擦了擦嘴角的口脂，拾起浸透雨水的《水经注》转身就走，耳夹红的滴血。
箫楚楚跌坐在泥泞中，指尖抚过红肿的唇，忽见泥水里闪过一抹莹白——是他贴身佩戴的玉佩，内侧“清玄”二字旁，新刻的“楚楚”二字还泛着未干的金粉。
五更钟响，谢清玄立在滴水的游廊下。掌心的梨花簪刺破肌肤，血珠顺着簪身蜿蜒而下。
远处御药房飘来熟悉的玫瑰香，恍惚间又看见她歪在满地药渣里，苍白的脸上挂着得逞的笑。
暗格里那些染血的帕子，此刻仿佛化作千万只蝶，撞得他心口生疼。
原来从始至终，他锁进檀木匣的不是旧物，而是那些辗转难眠的、藏着相思的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