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莲令

第 57章 折枝问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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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折莲令
作者:
墨问心兰
本章字数:
7644
更新时间:
2025-06-14

铜漏里的沉香屑燃到第三柱时,箫楚楚的绣鞋己经在紫檀木地板上磨出两道浅痕。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愈发急促,她望着案头那封被雨水洇湿的密报——谢清玄昨日绕过永乐宫长廊,连衣角都没在宫门前停留。

自那日被他看到与面首拉扯后,谢清玄己经连续一个星期不肯见她了。

“青萝,去把尚宫局的女官找来。”

她忽然转身,鎏金护甲重重磕在博古架上,震得翡翠摆件叮咚作响。

青萝捧着宫灯的手微微发抖,殿下这月里第三次召集女官,上次让她们想办法模仿谢清玄的字迹,再上次是研究如何用香料调制出谢府书房的味道。

雕花门外传来环佩叮当,八位女官垂首鱼贯而入。

箫楚楚斜倚在鲛绡软榻上,茜色披帛滑落在地,衬得她腕间新添的守宫砂愈发鲜艳:“之前的法子都不管用,今日谁能想出让谢清玄对本宫刮目相看的妙策,本宫赏她十斛南海明珠。”

尚仪局女官王嬷嬷颤巍巍上前,银簪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殿下,谢大人乃探花郎,胸藏锦绣。若能熟读经史子集,以才学相吸......”

“那些之乎者也的破书,本宫看着就犯困!”

箫楚楚抓起枕边的《昭明文选》狠狠砸向屏风,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墨香混着胭脂味在殿内弥漫,她瞥见云裳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冷笑。

“连你也觉得本宫该收敛些?”

当宫女们齐刷刷低头时,雨丝己经浸透了窗棂。

箫楚楚盯着案头摊开的《女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日前谢清玄在宫宴上避开她递来的桂花酿,广袖扫过她手背时,那道嫌恶的眼神比秋霜更冷。

从那日后,永乐宫的日晷仿佛走得格外慢。

箫楚楚将鎏金护甲换成素银指套,把石榴红裙锁进樟木箱,每日对着铜镜练习端坐的仪态。

晨读时咬着牙吞下《诗经》,午后在宣纸上临摹谢清玄的笔迹,连梦中都在反复演练如何用“蒹葭苍苍”搭讪。

暮春的雨丝沾湿了文渊阁的窗纱,箫楚楚第十三次将《诗经》摔在紫檀案几上。

羊毫笔尖蘸着的朱砂溅上她新换的月白襦裙,在裙摆桃枝绣纹上晕开血似的红痕。

“寤寐求之...求之不得...”

她咬着笔杆在宣纸上乱画,墨团里隐约可见"谢清玄"三字。

“尚宫说抄完这卷就能与他谈诗论道,本宫看是骗鬼的!”

青萝捧着鎏金缠枝纹食盒进来时,正撞见公主把书页折成纸鸢。

纸鸢翅膀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凑近了瞧竟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些字迹起初工整,越往后越潦草,最后几个字被水痕晕染,像是落了泪。

“殿下,谢大人往御花园去了。”

云裳话音刚落,箫楚楚己踢翻绣凳。

十二幅月华裙扫落满地诗笺,她拎着裙摆跑到镜前,将松垮的堕马髻重新梳成端庄的凌云髻。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发间茉莉簪子微微晃动,恍若那年他抱着他摔下马时,染血的指尖抚过她发间的模样。

谢清玄握着《水经注》转过九曲回廊时,玄色广袖堪堪擦过宫人的银盆。

檐角雨珠坠在书页间,洇开某处关于洛水的批注。

忽觉脚下异物,低头见半截桃花笺卡在靴底,展开时墨香混着胭脂气扑面而来——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关关雎鸠,谢郎好逑”,末尾还画了只小鸟。

“谢大人安好。”

清泠嗓音惊飞芭蕉叶上的雨珠。

箫楚楚执团扇自月洞门转出,妃色交领襦裙曳地无声,发间珍珠步摇纹丝不动,连裙裾上的并蒂莲刺绣都透着端庄。

谢清玄的目光扫过她素净的青玉指环,想起半月前这双手还抓着他的玉带,鎏金护甲在他腕间烙下红痕。

他指尖无意识书页,三日前藏书楼的画面突然清晰:她歪在檀木榻上打盹,《论语》被口水浸出皱痕,睫毛上还沾着掉落的墨渍。

此刻她垂眸浅笑的模样,倒像被重新雕琢的玉器,只是眼底藏着的倔强,依旧与初见时一般。

“殿下可知《卫风·淇奥》作何解?”

谢清玄突然开口,看着少女执扇的手骤然收紧。

昨日密报里她摔碎砚台的动静,此刻仿佛还在耳畔回响——为了背熟这首诗,她熬到三更,把“如琢如磨”写成“如啄如磨”,气得女官当场昏厥。

箫楚楚深吸口气,团扇轻摇间露出得体浅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她咽下喉间的苦涩,那些诗句在舌尖打转。

“是说君子治学当精益求精。”

袖中掐出的月牙痕渗出血珠,唯有她知晓,昨夜对着铜镜练习微笑时,把“如圭如璧”错记成了“如糕如饼”。

谢清玄望着她泛白的指节,忽觉喉头发紧。

廊下积水倒映着两人身影,他想起她赤脚追着自己跑过整个御花园的模样,那时她裙摆上的石榴花,比此刻这袭端庄的襦裙鲜活百倍。

风卷起她鬓边碎发,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殿下进步神速。”

话落时,桃花笺自掌心滑落,飘向远处正在盛开的海棠。

箫楚楚望着那抹粉色,突然很想扯下珍珠步摇,像从前那样把他的《水经注》抢过来当飞镖。

可她只是握紧团扇,任簪头珍珠轻轻摇晃,在寂静的回廊里,撞出细碎而压抑的声响。

谢清玄的目光如淬了冰的银针,钉在她袖口微露的纱布上。

前日密报里“公主为练字打翻药炉”的字句,此刻化作她指尖缠着的雪白绷带。

他突然将《水经注》重重拍在石桌上,惊飞檐下避雨的麻雀:“殿下连'绿竹猗猗'都能解成'翡翠白菜',这般学问还是莫要贻笑大方。”

“你!”

箫楚楚气得扯破湘妃竹团扇,锋利的竹骨刺进掌心。

血珠滴落在他玄色官服的银丝鹤纹上,像绽开的红梅。

她看着他蹙起的眉峰,眼眶突然发烫:“谢清玄,本宫点灯熬油背这些之乎者也,你就只会冷嘲热讽?”

“殿下若真有心向学。”

谢清玄从袖中取出那页染血的桃花笺,墨字被指腹得发皱。

“便该知道《关雎》写的是后妃之德,而非男女私情。”

话音未落,暴雨倾盆而下,他转身时广袖扫落石桌上的《诗经》,任凭少女在雨幕中撕心裂肺的质问被雷声吞没。

三日后的太后寿宴上,箫楚楚端坐在鎏金蟠龙椅上,发间九凤衔珠冠折射着烛火。

谢清玄进殿时,正见她执银箸将翡翠芹香虾饺放入皇后碟中,嘴角扬起的弧度完美得如同精心丈量过。

那些曾被她骂作"喂猪都嫌腥"的菜肴,此刻都被她优雅地送入口中。

“谢大人可听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趁着敬酒俯身靠近。

“本宫近日读《郑风》,倒觉得这诗句...”

“殿下慎行。”

谢清玄突然扣住她执酒壶的手,琼浆玉液在杯盏间剧烈摇晃。

她腕间雪玉膏的清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那是他特意命太医院用天山雪莲调制的。

记忆突然翻涌——昨夜暗卫来报,她为抄《离骚》将手指磨得血肉模糊。

“宴会上人多眼杂,殿下若是胡闹,恐会惹人非议……”

箫楚楚狡黠一笑,朱唇微启:“谢大人言之有理。”

指尖却借着广袖遮掩,在他掌心轻轻写下“相思”二字。

谢清玄触电般缩回手,酒盏翻倒在奏折上,他望着少女转身时摇曳的裙摆。

突然想起那日她将《诗经》掷入莲池的模样,泛黄书页间飘落的洒金笺上,“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八个小字,此刻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鎏金宫灯渐次熄灭时,箫楚楚故意将绣帕遗落在谢清玄的青玉席前。

帕角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下压着的洒金笺上,八个小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今夜子时,太液池畔,授我以诗。”

她转身时,十二幅月华裙扫过满地琼浆,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

更漏滴到三刻,谢清玄握着的绣帕立在九曲回廊。

夜风裹着池水的腥气,将不远处的书页翻动声送进耳中。

他抬眼望去,只见箫楚楚赤足踩在摊开的《楚辞》上,乌发如瀑垂落,半透明的纱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箭疤。

“谢先生来得真晚。”

她的声音裹着梅子酒的甜香,指尖划过被露水打湿的书脊。

“本宫等得腿都麻了。”

谢清玄攥紧袖中藏着的《女诫》,喉结滚动:“殿下可知《召南·野有死麕》?”

他盯着她故意扯开的衣带,强迫自己念出那两句:“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

“那谢先生可知......”

箫楚楚突然扑进他怀里,温热的唇擦过他泛红的耳际。

“《郑风·野有蔓草》里说......”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谢清玄后退半步,撞得宫灯剧烈摇晃。

橙红的光影里,两人交叠的身影落在摊开的古籍上,仿佛一幅荒诞的春宫图。

他望着她眼底狡黠的光,想起暗卫禀报时说的话——为了背下这句诗,她在永乐宫抄了整整百遍,砚台里的墨汁都熬干了三次。

“殿下,赌约己过,为何还要纠缠臣?”

“赌约是三哥下的,我不过是不想失了面子才应下的……”

箫楚楚一把扯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伤疤。

“谢清玄,谁会拿命去赌……”

“够了!”

“殿下装了三日的大家闺秀......”

他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却触到指腹新结的茧。

“就为今夜这般放肆?”

箫楚楚突然挣开桎梏,赤足踩上他的官靴。

月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竟比往日更明艳三分:“本宫忽然想通了......”

她眼疾手快地抽出他怀中的《女诫》,用力掷入池中。

“与其学什么后妃之德,不如......”

未说完的话被她滚烫的唇封住。

谢清玄只觉脑中轰然作响,手中的绣帕悄然滑落,帕角的并蒂莲缓缓沉入水中。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他却鬼使神差地回抱住怀中的人,尝到她唇间残留的梅子酒香,还有一丝咸涩的味道。

五更的钟声惊破晨雾时,谢清玄站在滴水的廊下,望着掌心那枚珍珠耳珰出神。

文渊阁的暗格里,那本被她扔进莲池的《诗经》静静躺着,每一页间都夹着沾着胭脂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满同一个字——“玄”。

池面上,那方绣帕的并蒂莲己被水泡得发皱,却依然倔强地浮在水面,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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