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蝉鸣裹挟着热浪,将太液池畔的琉璃盏震得嗡嗡作响。
箫楚楚斜倚在白玉栏杆上,鎏金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冰鉴,碎冰相撞的脆响混着舞姬们环佩叮当,在闷热的空气里织成细密的网。
十二名舞姬旋转间扬起香风,裹挟着葡萄美酒的甜腻,将月白纱幔猛地贴向谢清玄腰间玉带,勾勒出他紧绷的腰线。
“谢大人不饮一杯么?”
她赤足踩过满地清凉的冰片,石榴裙摆如火焰翻卷,扫落案前堆成小山的岭南荔枝。
鎏金脚链缠着的夜明珠,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骨碌碌滚进谢清玄玄色袍摆。
“这可是用本宫心头血温了三年的西域佳酿......”
朱唇轻启时,酒气混着茉莉香扑面而来。
谢清玄将青玉酒盏推远,杯沿残留的胭脂印像道未愈的伤口。
他望着盏中摇晃的星子倒影,三日前在永乐宫撞见的画面突然刺痛双眼。
蓝袍乐师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如云青丝,为她簪上一朵带露的芍药。
喉间泛起酸涩,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微臣不胜酒力。”
话音未落,箫楚楚突然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纱衣领口滑落,露出半截莹白肌肤,她滚烫的指尖划过他喉结,尾音带着勾人的颤意:“呀,本宫怕是中暑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听闻谢大人精通药理......”
谢清玄猛地攥住她作乱的手腕,掌心触到一块温润的暖玉。
这小骗子连装病都这样敷衍,竟把暖玉塞进袖中冒充发烫的体温。
他抽回手时力道过大,“哗啦”一声扯断她腰间禁步,十二串金玉珠子如骤雨般砸在青砖上,清脆的声响让舞姬们的动作陡然凝滞。
望着满地乱滚的珠子,谢清玄想起那枚沉入莲池的玉佩。
当时溅起的水花仿佛还在眼前,而此刻箫楚楚歪在他怀里,眼尾泛红,不知是酒意还是委屈。
夜风卷起她鬓边碎发,扫过他发烫的脸颊,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滩栖息的白鹭。
“取藿香膏来。”
谢清玄冷声吩咐宫人,余光却瞥见箫楚楚己慢条斯理地扯开衣襟。
烛火摇曳间,她手臂上那道淡粉箭疤泛着水光,如同蛰伏的蝶,刺痛他的双眼——那是三年前围猎时,她飞身替他挡下暗箭留下的印记。
“谢大人不吹吹么?上次...”
她的尾音拖得绵长,带着蛊惑的颤意。
“殿下慎言!”
谢清玄将青瓷药膏瓶重重拍在案几,瓶底的谢氏家徽不慎沾上她唇间艳红的口脂。
记忆如潮水翻涌,半月前那个雨夜,她浑身湿透地撞进他书房,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死死抱着他的腿呢喃:“清玄别走...”
害他整夜枯坐案前,抄了三十遍清心咒,仍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涟漪。
箫楚楚突然娇吟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他膝头倒去。
半透明的纱衣下摆勾住他腰间玉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这药膏好凉...”
她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按去。
“谢大人亲自帮我涂...就像那日在围场...”
谢清玄猛地起身,官帽椅轰然撞倒身后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风。
屏风倒地的巨响中,暗格悄然显露——里面挂着一幅画像,红衣少女策马挽弓,眉眼飞扬,与眼前人别无二致。
画轴下方,赫然盖着他的私印,墨迹早己干透,却依旧清晰如初。
“谢大人每日对着我的画像......”
箫楚楚指尖沿着画中红衣女子的轮廓游走,朱唇几乎要擦过他泛红的耳垂。
“难不成是在练定力?”
鎏金护甲划过画轴边缘,带出细微的声响,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梅子酒香,在闷热的室内织成无形的网。
惊雷炸响的刹那,谢清玄猛地夺过画轴,狠狠掷入案头香炉。
火舌瞬间吞没纸页,将少女飞扬的眉眼化作灰烬。
箫楚楚却在此时扑进他怀中,带着滚烫酒意的吻封住他所有辩解。
谢清玄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上多宝阁,格间青瓷瓶轰然坠落,碎瓷如冰刃般划破他掌心。
“谢清玄你连撒谎都不会......”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探入他衣襟,触到心口剧烈的跳动。
“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何还要装得这般冷漠?”
“住口!殿下休要胡言!”
谢清玄反手将她抵在墙上,掌心渗出的血珠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进袖口。
烛光摇曳间,他望见她锁骨下方新添的烫伤——淡红的疤痕还泛着水光,正是前日宫人密报中,她执意学煎药留下的印记。
暴雨如注,窗棂被打得砰砰作响。
箫楚楚突然挣开他的桎梏,抓起案上的药膏抹在他掌心的伤口:“谢清玄,你每夜在我宫墙外徘徊,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踩着满地碎瓷,走到他面前魅惑道:“莫不是想知道我豢养面首的事是否属实?”
谢清玄忽然弯腰将她拦腰抱起,染血的官服下摆扫落残卷与碎瓷。
怀中少女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纱衣灼烧着他的胸膛,让他想起那个雨夜。
她发着高热,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滚烫的呓语在他耳畔炸开:“清玄...你娶我好不好...”
此刻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一片狼藉。
谢清玄望着怀中倔强又委屈的脸,喉间泛起苦涩。
香炉中,那幅画像己烧成灰烬,唯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雨夜里。
“药涂好了,殿下该歇息了。”
谢清玄将人重重扔在九曲连环贵妃榻上,雪玉膏的清凉混着她发间茉莉香,在掌心凝成蚀骨的毒。
他后退半步整了整歪斜的玉带,却见一抹鎏金突然缠住手腕。
箫楚楚勾着脚链借力翻身,绯色纱衣滑落肩头,将他死死压在软垫之间。
“谢大人可知这链子如何解?”
她咬开金丝系带含在嫣红唇角,鎏金脚链上的夜明珠随着动作撞出细碎声响。
“要这样...”
话音未落,温热的唇己封住他欲说的斥责,带着梅子酒气的吻里,还藏着白日里未说完的嗔怨。
更漏滴答声里,谢清玄望着梁上晃动的宫灯虚影,忽然惊觉自己竟在数她眼睫,每一根都扫在他心上。
窗外值夜侍卫的火把光掠过窗棂,将纠缠的身影投在雕花屏风上,恍若一幅泼墨的春宫图。
他挣扎起身时,袖摆带落榻边《诗经》,泛黄书页哗啦摊开,“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的诗句旁,朱砂批注的“荒唐”二字正被他掌心的血渍缓缓晕开。
五更的钟声穿透雨幕时,谢清玄立在滴水的游廊下。
掌心躺着半枚断裂的鎏金护甲,尖锐的断口还带着她肌肤的温度。
永乐宫方向飘来茉莉清香,他想起暗格里那幅烧剩的画像残片——焦黑的“楚”字边缘,不知何时被人用新墨添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雨丝渐密,打湿了他肩头未愈的伤口。谢清玄握紧护甲转身,靴底碾碎满地残瓷。
远处传来宫人晨起扫落叶的声响,而他袖中藏着的,是从她发间偷摘的半朵枯萎茉莉,花瓣间还凝着昨夜未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