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枣儿在祝家宅院里数着窗棂上斑驳的光影,恍然惊觉自己己在此度过半月时光。青砖黛瓦间漏下的细碎日光,竟成了她这些年最安稳的辰光。
晨起时,厨娘总会备着桂花糖糕和杏仁酪,软乎乎的甜香混着晨雾漫进厢房。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天不亮就蜷着身子浆洗衣物,或是顶着日头在田埂间奔波。她每日最重要的事,便是陪着太太栾岫和小少爷祝愿在雕花回廊里闲坐。
十五岁的祝愿生得唇红齿白,墨玉般的眼眸总是盛满好奇,却像被时光遗忘的孩童。他会追着廊下的蝴蝶咯咯首笑,把绣着金线的帕子缠在手腕上当丝带,天真烂漫的模样总让渝枣儿想起记忆里早己模糊的春日。栾岫夫人永远带着三分倦意的眉梢,唯有看向儿子时才会漾起春水般的温柔,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不是替祝愿整理歪斜的衣领,就是轻轻拭去他嘴角的糕点碎屑。
祝府后宅的规矩森严,两个姨太连请安都只敢候在月洞门外。三人守着种满西府海棠的小院自成天地,雕花圆桌常摆着新摘的枇杷和冰镇酸梅汤。每当祝愿举着画满歪扭线条的宣纸扑进母亲怀里,栾岫夫人低低的笑声便会混着海棠香,在雕花木窗间轻轻流转。
而那位执掌祝府祝仁怀老爷,始终像个遥远的影子。渝枣儿只在回廊尽头瞥见过一抹玄色衣摆,听见栾岫夫人晨起梳妆时,铜镜映出她眉间化不开的愁绪。深宅大院里飘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夫妻间若即若离的模样。
当夕阳西下,夜幕逐渐降临,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淡淡的暮色所笼罩。在这个时候,祝愿总是喜欢紧紧地拽住渝枣儿的衣袖,撒娇似的缠着她讲故事。
渝枣儿微笑着,轻轻抚摸着祝愿的头发,开始讲述那些发生在山野间的奇妙故事。当她讲到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宛如点点繁星坠落人间时,祝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他己经置身于那个充满梦幻色彩的场景之中。
少年兴奋地举起手中的琉璃灯,高高地举过头顶,满怀期待地问道:“枣妹妹,这个能引来萤火虫吗?”他的声音中透露出对未知的好奇和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渝枣儿看着祝愿那纯真无邪的眸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那些曾经深埋在她心底、早己结痂的伤痕,似乎也在这一刻被这抹纯真的光亮所触动,开始渐渐融化。
她温柔地回答道:“也许可以哦,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说不定就能看到它们呢。”祝愿听了,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回荡在这宁静的暮色之中。
晨光透过缠枝莲纹窗棂,如金色的细纱般轻柔地洒在酸枝木餐桌上,形成一片片细碎的光影,仿佛是大自然用它那细腻的笔触在木桌上描绘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祝愿正坐在餐桌前,嘴巴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他正努力地将最后一口蜜饯粥吞下。随着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这声音在安静的早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还没等栾岫夫人用帕子帮他擦净嘴角的粥渍,祝愿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地举着他新得到的竹蜻蜓,蹦蹦跳跳地冲向鱼池。
鱼池边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砖游廊,游廊的朱红廊柱间垂落着一串串紫藤花穗,微风拂过,花穗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招手。祝愿沿着游廊飞奔,紫藤花穗不时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他来到鱼池边,踮起脚尖,将竹蜻蜓高高地抛向水面。只见那竹蜻蜓在空中旋转着,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然后轻盈地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噗通”一声脆响,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惊得池边的白鹭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站在一旁的渝枣儿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坠落到地上。
渝枣儿惊愕地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那月白长衫的身影上。那身影在涟漪中时隐时现,仿佛被池水吞噬一般。突然,她听到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定睛一看,只见池水正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往祝愿的嘴里灌去。
情况紧急,渝枣儿来不及多想,甚至连绣鞋都来不及褪下,便三步并作两步,如离弦之箭一般跃入水中。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起祝愿!
渝枣儿在水中奋力划动着双臂,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儿。她拼命地游向祝愿,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攥住了少年胡乱扑腾的手腕。她使出全身力气,将祝愿往岸边拖去。
当两人狼狈不堪地跌坐在池边时,祝愿突然呛出了几口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他却还咧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渝枣儿说道:“枣妹妹,你……你像一条会飞的鱼!”
然而,还没等渝枣儿回应,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突然刺破了空气。渝枣儿循声望去,只见栾岫夫人正踩着她那三寸金莲,踉踉跄跄地朝这边奔来。夫人的珍珠耳坠在脸颊旁剧烈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当夫人看到儿子那惨白的脸色和湿透的衣衫时,她的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像失去支撑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青石板上。那绣着并蒂莲的软缎裙摆,也如同一朵凋零的花朵般,无力地铺展在地上。
渝枣儿见状,慌忙伸手扶住夫人那绵软的身子。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夫人后颈处沁出的一层冷汗,心中顿时一紧。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快请大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