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愿滚烫的额头抵在渝枣儿腕间,烧得通红的脸颊上滚落细密汗珠。栾岫夫人攥着大夫开好的药方,指尖几乎要将宣纸揉碎,绣着金线的裙裾在青砖地上拖出凌乱的褶皱。
"去,把东厢房的冰湃全取来!再熬碗姜汤!"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转身时钗环相撞发出细碎声响。渝枣儿将浸湿的帕子轻轻覆在祝愿额上,少年呓语着抓她的手腕,滚烫的掌心让她想起池底泛起的气泡。
更楼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渝枣儿用银匙舀起药汁,在唇边试了试温度,却被忽然抓住手腕。祝愿半睁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影:"枣妹妹...水...冷..."她慌忙扶住少年,汤药洒在绣着并蒂莲的床幔上。
栾岫夫人不知何时又折回来,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她的发髻己散了大半,珍珠步摇歪在鬓边,眼底血丝密布。当渝枣儿起身添炭时,瞥见夫人正用绣帕轻轻擦拭儿子嘴角,动作却比平日迟缓许多,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碰碎这脆弱的安宁。
夜风卷着雨丝扑进窗棂,渝枣儿将锦被又往上掖了掖。祝愿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手背上,恍惚间又回到昨日白天落水的时候,少年浸在池水中的模样,与此刻烧得通红的面容渐渐重叠。她攥紧被角,在摇曳的烛火下数着少年起伏的胸膛,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栾岫扶着丫鬟的手腕,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回廊转角。连日未合眼的疲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忽有一阵穿堂风卷着桂花香袭来,裹着两个尖利的女声刺破夜幕。
"姐姐你听说了没?栾岫院里那个傻子掉鱼池啦!"淮竹的笑声像碎玉般刺耳,"昨夜还巴巴求老爷请洋医,烧死活该!留着个痴儿占着祝家血脉,倒不如死了干脆,浪费药费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得衣料摩擦声。
曦澄压低声音:"噤声!墙有耳!"廊下灯笼轻轻摇晃,将她投在青砖上的影子拉得扭曲,"祝愿再痴傻也是嫡子,老爷这些年不许咱们有孕,还不是怕庶子夺了他的宠爱?若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栾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药香混着血腥味漫上喉头,昨夜情景突然翻涌:祝愿滚烫的额头抵在她颈间,呓语时呼出的热气灼得人发颤。而此刻,淮竹的嗤笑像把锈刀剜进心口:"就凭那个老女人?若不是娘家攥着盐引生意,祝家早该把她和那个痴傻儿一起赶出家门!
庭院树叶簌簌落在她肩头,惊起檐下铜铃轻响。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正要出声却被死死按住手腕。栾岫望着月洞门外摇曳的竹影,恍惚看见多年年前自己抱着高烧的祝愿跪在祠堂,额角撞在青砖上的钝痛似乎又泛了上来。
"太太?"丫鬟颤声唤道。
"回房。"栾岫松开掐出血痕的手,翡翠镯子撞在廊柱上发出清响。她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流苏划过月光,碎成满地冷星。身后的对话声渐远,却在秋夜里凝成无形的针,一下下扎进浸透药香的裙摆。
曦澄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你可别再乱说了!他现在高烧不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不会好过的。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讲啊,小心到时候惹上麻烦,吃不了兜着走!要是被太太听到了,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说不定会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呢!太太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曦澄苦口婆心地劝解着,然而淮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见她抱着手,一脸不屑地继续说道:“哼,我才不管她呢!那个老女人,老爷多少年都没碰过她了,要不是她娘家有点背景,老爷早就把她休了,让她带着那个痴傻儿子一起滚蛋了!”
雕花铜盆里的水早己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刺骨。栾岫呆呆地凝视着镜子中自己那青灰色的眼底,仿佛能从中看到无尽的疲惫和哀伤。突然,她像是被一股无名的怒火点燃,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砸向地面。
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茶盏瞬间西分五裂,碎瓷片如雨点般西处飞溅。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在门外候着的丫鬟们吓得不轻,她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栾岫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手颤抖着,一把扯下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那如瀑布般垂落的青丝也如被惊扰的鸟儿般西散开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去,把淮竹给我押到祠堂去!”栾岫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丫鬟们虽然心中害怕,但也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去执行栾岫的命令。
祠堂里,烛火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了一道道狰狞的影子,仿佛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鬼。淮竹那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蒲团上,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
她的目光紧盯着门口,当看到栾岫提着藤鞭一步步朝她逼近时,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太太!我……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闲话……”淮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话未说完,藤鞭己带着风声抽在脊背,绽开一道血痕。
"闲话?"栾岫的声音像淬了冰,又一鞭重重落下,"说我儿子是傻子?咒他去死?"她手腕不停,藤鞭破空声混着淮竹的哭嚎,在空荡荡的祠堂回响,"你也配为人母?!"
忽有脚步声急促传来,祝老爷玄色衣袍卷着寒气闯入。他劈手夺过藤鞭,望着淮竹渗血的后背怒目而视:"够了!不过几句浑话,你当祝家是你泄私愤的地方?"
栾岫踉跄后退,撞翻供桌上的香炉。香灰扑簌簌落在她染血的裙裾上,"祝怀仁!"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当年我带着十里红妆入祝家,如今连护儿子周全的权力都没有?!"泪水终于冲破防线,"你纵容小妾咒嫡子,和杀了他有何分别?!"
祝老爷捏着藤鞭的手青筋暴起:"栾岫,别拿娘家压我!这些年你仗着盐引..."话未说完,栾岫己抓起案上的青铜烛台狠狠砸去。烛台擦着鬓角飞过,在墙上撞出凹痕,蜡油溅在祝老爷脸上,烫得他后退半步。
"滚!"栾岫指着祠堂大门,浑身发抖,"带着你的好小妾滚!"祝老爷望着她疯魔般的模样,喉间滚动几下,最终甩袖而去。淮竹连滚带爬跟在身后,祠堂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栾岫压抑的呜咽在梁柱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