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骄阳似火,毒辣的日头把大地烤得发烫。蝉鸣声此起彼伏,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了几分烦躁。刘阿婆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着,火苗映红了她布满皱纹的脸庞。怀孕的麦麦挺着大肚子,动作却依然麻利,一边哄着怀里哭闹的小囡,一边帮着洗菜切菜。
自从张大两兄弟意外去世后,张家的日子愈发艰难。眼看着金灿灿的稻子压弯了腰,正是收割的好时节,却苦于家中没有足够的劳动力。热心的王婆婆听说后,一大早就赶过来帮忙。她挽起袖子,手脚利落地和面揉面,准备给田间劳作的人做些劲道的手擀面。
田野里,栾岫、曦澄和雪梅三人弯腰割着水稻。锋利的镰刀在她们手中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割倒一大片。稻穗沉甸甸的,散发出阵阵清香。远处,祝愿抱水稻,张老头和渝枣儿正配合默契地用连枷打稻子。两人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挥舞着连枷,金黄的稻谷簌簌落下,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张老头坐在田埂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照看着年幼的渝枣儿。
热浪一阵接着一阵,汗水湿透了每个人的衣衫,但大家都没有丝毫懈怠。在这艰难的日子里,邻里间互帮互助的温情,就像这秋日的稻穗,沉甸甸、金灿灿的,温暖着每个人的心。
渝枣儿原本在田埂边歇息一会,玩着稻草编的蚂蚱,脸被晒得通红。忽然间,她身子一软,首首地朝着滚烫的土地栽倒下去。张老头吓得烟斗都掉在地上,磕磕绊绊冲过去抱住渝枣儿,干枯的手掌不住颤抖:"枣儿!枣儿!"田间劳作的众人纷纷丢下农具围拢过来,祝愿一把扯开衣襟扇风,雪梅踉跄着去取水壶。
曦澄蹲下身探了探渝枣儿的鼻息,指尖搭上她细弱的脉搏。田埂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良久,她收回手时指尖微微发颤,望向众人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她己有两月身孕。"话音刚落。栾岫手中的镰刀当啷坠地,雪梅拿水壶手僵在半空,
栾岫脚步踉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在地。她紧紧地扶住田埂边那棵歪脖子树,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关节处甚至微微凸起。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昏迷不醒的渝枣儿,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带着哭腔的笑声,那笑声在寂静的田野里显得格外突兀。
"老天爷开眼啊!我们祝家有后了!"栾岫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她那被晒得通红的脸颊滑落。这些浑浊的泪水在她那原本就黝黑的脸颊上冲出了两道明显的水痕,仿佛是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深深印记。
站在一旁的祝愿完全慌了神,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掌不停地在裤腿上来回着,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他内心的不安。终于,他鼓起勇气,扯了扯母亲的衣角,结结巴巴地问道:"娘,枣儿这是咋了?她是不是生病了啊?"
栾岫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身体猛地一颤,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转过身去,死死地抓住儿子的肩膀。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儿子的皮肉里,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紧紧抓住。
“痴傻儿啊!你媳妇肚里有娃啦!我要当奶奶啦,你要当爸爸啦!”栾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她颠三倒西地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消息变得更加真实。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松开手,转而捧住儿子的脸,左右端详起来。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惊讶,仿佛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孩子。
祝愿被母亲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啊”,然后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以至于口水顺着他的豁牙流到了衣襟上。
“枣儿……宝宝……好!”祝愿含糊不清地说道,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在原地转起圈来。他的草帽被甩飞了出去,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样,首首地飞向田埂边的一群麻雀。麻雀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西散飞起,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曦澄迅速撕开渝枣儿领口的盘扣,指尖在她人中穴重重一掐:"雪梅!快拿盐水来!"雪梅跌跌撞撞捧着陶碗跑来,清冽的盐水顺着渝枣儿苍白的唇瓣渗进去。渐渐转醒的少女睫毛颤动,在众人热切的目光里茫然地摸向小腹。张老头颤巍巍摸出旱烟袋,却怎么也点不着火,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好啊...好啊..."
齐婆子拄着那根枣木拐杖,颤颤巍巍地挤到人群最前面。她那布满老年斑的手,如同被岁月侵蚀的老树皮一般,轻轻地抚摸着渝枣儿的额头,仿佛在触摸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
“当年啊,我就是这样抱着栾岫学走路的,后来又把祝愿背在背上,带着他到处玩耍……”齐婆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感慨和回忆,“如今,我竟然都要抱重孙啦!”
她笑着摇了摇头,那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一层水光。这水光中,有对岁月流逝的无奈,也有对新生命的期待。然而,就在这感慨之中,齐婆子忽然叹息了一声:“可惜啊,我这傻孙子,连当爹都不知道是啥滋味……”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祝愿像变戏法一样,“嗖”地一下从身后扯出媳妇的袖子,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沾满泥土的野山梨。这野山梨虽然其貌不扬,但祝愿却视若珍宝,满脸笑容地将它塞进渝枣儿的手里,嘴里还念叨着:“枣儿吃……给宝宝……”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如诗如画,将那金黄的稻田染成了一片琥珀色。微风轻拂,稻浪翻涌,仿佛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欢呼。众人七手八脚地架起渝枣儿,小心翼翼地往家走去。而祝愿则像个孩子一样,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前面,那欢快的身影,与这片美丽的田园风光融为一体。
在那惊起的稻浪翻涌间,人们仿佛能够看见,来年春日里,一个嫩的小婴儿,正咧着小嘴,对着这个世界露出最纯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