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洒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祝愿蹲在芦苇丛生的河岸边,目光死死盯着水中游弋的银色大鱼。那鱼足有他小臂长,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的光。他想起昨夜齐婆子念叨的话:"得给枣儿炖点鱼汤补补,集市上的鱼又贵又不新鲜..."
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祝愿攥紧了手中自制的竹叉。自从渝枣儿怀孕,家里人就千叮万嘱不许他靠近水边。此刻田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劳作声,栾岫弯腰割稻的身影被金黄的稻浪吞没,雪梅和曦澄的谈笑声混着镰刀割稻的沙沙声远远飘来。他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后,像只偷食的小猫般蹑手蹑脚地往浅滩挪动。
冰凉的河水漫过草鞋,祝愿打了个激灵。大鱼摆尾游向河心,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迈步,浑浊的水花溅湿了裤腿。竹叉猛地刺向水面,却只捞起一团水草。大鱼受惊,一个摆尾激起大片水花,水珠糊住了祝愿的眼睛。他慌忙去抹脸,脚下踩着的青苔突然打滑,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扑通"一声巨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祝愿在水中拼命扑腾,嘴里灌进好几口水。记忆突然闪回小时候落水的场景,恐惧瞬间攥紧心脏。他想喊娘,可河水不断涌入喉咙,只能发出含混的"咕噜"声。远处的稻田依旧金黄灿烂,却无人注意到河面上渐渐扩散的涟漪。
就在祝愿的身影即将被河水完全吞没时,岸边芦苇丛突然剧烈晃动。雪梅抱着装满稻穗的竹筐路过,眼角余光瞥见水面异常的漩涡。她扔下竹筐狂奔而来,瞥见河中央挣扎的身影,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祝愿!”尖锐的呼喊刺破田间的喧闹。
栾岫手中的镰刀“当啷”坠地,稻浪间跌跌撞撞冲来。她看见儿子翻涌的头发像团浸水的棉絮,浑浊的河水不断灌进他大张的嘴里。记忆突然闪回几年前年前,也是这样闷热的午后,祝愿在池塘溺水,被救起时也是这般青白的脸色。
“快救人!”曦澄扯开衣襟当绳索,和赶来的村民们手挽手结链。祝愿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见渝枣儿倚在床头,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对他笑。“宝宝...鱼...”他在呛水声中呢喃,最后一丝力气化作无力的扑腾。
当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拖上岸时,祝愿己经陷入昏迷。栾岫发疯似的捶打他的后背,带着哭腔嘶吼:“吐出来!把水吐出来!”
浑浊的河水顺着祝愿青紫的嘴角不断涌出,当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拖上岸时,他的西肢像折断的芦苇般垂落。栾岫跌坐在发烫的河岸泥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儿子浸透的衣襟,发疯似的捶打他的后背,带着哭腔嘶吼:"吐出来!把水吐出来!"干裂的嗓音里混着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惊飞了芦苇丛中栖息的白鹭。
"姐!别打了!"雪梅死死攥住栾岫高高扬起的手臂,却见她瞳孔骤然放大——祝愿原本半张的嘴突然闭合,泛白的唇瓣再没了起伏。栾岫的指尖颤抖着探向儿子脖颈,皮肤下曾经温热的脉搏彻底沉寂。她像被抽走脊梁般轰然倒下,枯瘦的手掌死死捂住儿子的口鼻,仿佛这样就能重新捂热那团消散的气息。
"不可能!你给我醒过来!"栾岫突然暴起,用额头狠狠撞向儿子的额头,白发在风中凌乱如杂草,"你还没看到宝宝出生!你答应过要给枣儿抓鱼的!"浑浊的泪水混着河泥滴落在祝愿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怀里皱巴巴的婴儿第一次发出啼哭时,自己也是这样又哭又笑。
稻田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麦麦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奔来,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捂住嘴后退半步。齐婆子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拐棍"咚"地砸在卵石上:"造孽啊!快找郎中!"她踉跄着要去探祝愿鼻息,被栾岫突然推开。这个平日端庄秀气的栾岫此刻像头护崽的母狼,将儿子的身体死死搂在怀里,任由河水顺着衣角在地上洇出深色水痕。
"祝愿...我的儿..."栾岫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的平静,她把脸埋进儿子潮湿的发间,哼起失传己久的摇篮曲。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日头渐渐西斜,将河岸边相拥的两人染成暗红的剪影,恍若一幅凝固的血色画卷。
当栾岫指尖触到祝愿颈间死寂的脉搏,整个世界仿佛在她耳边轰然炸裂。她突然像被抽走所有骨头般下去,却又在下一秒爆发出撕裂苍穹的哭喊:"不——!!"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揪住儿子浸透的衣襟,指甲深深掐进他青紫的皮肉,"你给我睁眼!睁眼啊!"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糊满脸庞,她疯了似的摇晃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发间银白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如招魂幡。
"我十月怀胎把你养大!"栾岫突然抡起拳头砸向儿子毫无知觉的胸口,每一下都带着震颤大地的力道,"你说要给枣儿抓鱼!说要看着宝宝叫爹!你骗人!你这个骗子——!"她的声音瞬间破音,凄厉的哭嚎惊得整片稻田的麻雀冲天而起。雪梅扑上来死死抱住她颤抖的身躯,却被栾岫反手推开,踉跄着摔坐在泥地里。
"还我儿子!把命还回来!"栾岫突然仰天嘶吼,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树根。她翻身跪在滚烫的河滩上,对着翻涌的河水重重磕头,额头瞬间磕出血痕,"求求你回来!回来啊——!"嘶哑的哭喊声混着呜咽,在暮色渐浓的河岸上回荡,惊得觅食的野鸭子扑棱着翅膀仓皇逃离。
就在栾岫的额头即将第三次撞向卵石滩时,一声微弱的咳嗽撕裂凝滞的空气。祝愿突然弓起身子,浑浊的河水混着草叶从口中喷涌而出,紧接着是一声断续的抽气。栾岫的动作僵在半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娘..."祝愿沙哑的呼唤让所有人浑身一震。他颤抖着睁开眼皮,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聚焦在栾岫扭曲的面容上,干裂的嘴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鱼...没抓到..."话音未落,栾岫己经将他死死搂进怀里,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像是要把失而复得的珍宝嵌进自己血肉里。
"抓什么鱼!抓什么鱼啊!"栾岫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砸在祝愿发凉的脖颈,"你敢死在我前头,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她的哭骂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癫狂,引得赶来的村民们红了眼眶。雪梅蹲下身轻轻擦去祝愿脸上的泥浆,手指却在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猛地发颤。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渝枣儿挺着肚子跌跌撞撞冲来,裙摆沾满泥浆。当她看到丈夫虚弱的笑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的手抚上他泛白的脸颊:"傻...傻子..."她哽咽着将头埋进祝愿肩头,却被他吃力地揽住后背。"宝宝...还好吗?"祝愿断断续续地问,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声响。
暮色彻底笼罩河岸时,曦澄的银针在祝愿膻中穴缓缓刺入。栾岫跪坐在床边,十指死死攥着儿子的手,仿佛那是救命的绳索。灶房里重新燃起炊烟,刘阿婆把那条小鱼熬成的鱼汤端来,氤氲热气中,祝愿艰难地舀起一勺:"给...枣儿..."
窗外的月亮渐渐爬上树梢,河风裹挟着稻花香吹进屋内。经历生死的人们围坐在摇曳的油灯下,渝枣儿腹中的小生命突然轻轻踢动,仿佛在无声诉说劫后余生的珍贵。祝愿望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角勾起傻笑,全然不知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