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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在窗棂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栾岫颤抖着替渝枣儿掖好滑落的被角。儿媳此刻沉睡的面容苍白如纸，发间还沾着方才疯癫时蹭到的草屑，而怀中的虎子正攥着她褪色的衣襟，小嘴偶尔咂动，发出细微的呜咽。
栾岫蹒跚着走到外屋，瘫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太师椅上。自祝愿下葬那日起，她不知多少次在这张椅子上强撑着尊严，可今夜，当渝枣儿抱着孩子消失在风雪中的画面再次刺痛心口，她终于崩溃地蜷起身子，骨节分明的双手死死揪住白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出殡那天，她看着渝枣儿扑在棺木上哭得昏厥，指甲在棺木上抓出深深的血痕；月子里，她常常抱着空荡荡的襁褓发呆，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惊；如今，连唯一的寄托——虎子，都险些被癫狂的母亲带向未知的危险。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祝愿留下的旧棉袄上。那件沾着儿子汗味的衣裳，如今己被虎子的奶渍洇出深色痕迹。栾岫把脸埋进衣襟，终于压抑不住地放声痛哭，哭声中满是一个失去儿子母亲的绝望与无助。她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对渝枣儿说"日子还长"，可此刻，望着漏风的窗纸外漆黑的夜色，她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更漏声滴答作响，栾岫突然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起。她抹了把脸，跌跌撞撞冲到里屋，却见渝枣儿不知何时己坐起身，正用梳篦反复梳理虎子稀疏的胎发。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娘，你看，虎子的头发比昨日又长了些。"渝枣儿忽然转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温柔笑意。这声"娘"如重锤般砸在栾岫心头，她僵在原地，喉咙里泛起酸涩。自祝愿离世后，渝枣儿再未这样唤过她，更遑论露出这般鲜活的神情。
栾岫颤巍巍地靠近，借着月光看清虎子熟睡的模样。孩子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却在母亲的安抚下渐渐舒展了眉头。栾岫注意到渝枣儿掌心有道新结的血痂——那是方才夺拨浪鼓时被竹盘划破的，此刻她却浑然不觉，仍执着地将孩子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祝愿总说，等孩子大些要教他骑马射箭。"渝枣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时光，"可我总想着，只要虎子能平安长大就好...像山间的野藤，风吹不倒，雨淋不死。"她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睫毛上凝着的泪珠终于坠落在虎子泛红的耳垂上。
栾岫在床边缓缓坐下，手掌覆上渝枣儿冰凉的手背。夜风卷着残雪扑进窗棂，却吹不散这难得的安宁。她望着依偎在儿媳怀中的虎子，忽然想起祝愿出生那日，自己也是这样守在床边，满心都是对新生命的期待。
破庙前的风雪、疯癫时的哭喊、无数个难捱的长夜...这些画面在栾岫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她握紧渝枣儿的手，粗糙的掌心传来细微的颤抖。或许，这就是命运给予的答案——在破碎与绝望的裂缝里，总有新的嫩芽悄然生长，带着生的希望，刺破黑暗。
栾岫蜷缩在屋角，压抑的哭声混着夜风呜咽，枯瘦的肩膀剧烈颤抖，泪水浸透了祝愿留下的旧棉袄。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曦晨披着晨露闯进来，看到这一幕，心猛地揪紧。
“姐！”曦晨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如疾风般冲上前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的栾岫。她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栾岫颤抖的身躯揽入怀中，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栾岫的身体在曦晨的怀抱中微微颤抖着，她那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变得浑浊不堪，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沾湿了曦晨的衣襟。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字句：“我守不住……枣儿疯了，虎子……虎子也……”
话还没说完，栾岫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抽噎声，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让人听了心如刀绞。曦晨的心如坠冰窖，她紧紧地抱着栾岫，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痛苦，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曦晨紧紧抱着栾岫的脊背，喉头发酸。她知道，自祝愿走后，栾岫把所有的悲痛都咽进肚里，像棵老松树般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此刻这棵老树，终于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腰。
“姐，您看。”曦晨轻轻抬起栾岫的脸，指向窗外渐亮的天际，远处的山峦正泛起鱼肚白，“您常说，再黑的夜也有尽头。您忘了吗？你带着我们逃难到这里，您带着我们所有人人挖野菜、垦荒地，哪回不是咬着牙挺过来的？”
她握住栾岫布满老茧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枣儿姐是病了，但虎子还小，离不开您。您要是垮了，这个家就真塌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您先吃点东西，咱们不要着急，慢慢想办法，我这就去县城找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把枣儿姐的病治好！”我虽然医术有限，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能找到治愈她的方法。我看枣儿姐的病不只是身体上的问题，更像是心病。不过没关系，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们可以从她的心理入手，慢慢地开导她，让她放下心中的负担。只要我们有耐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枣儿姐的病肯定会好起来的。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栾岫望着曦澄坚定的眼神，喉咙滚动咽下苦涩。她颤巍巍伸手，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温热的麦香在口中散开，仿佛也将心底的绝望驱散了几分。东方的朝霞越烧越旺，新的一天，总要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