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枣儿

第 九十一章 彻底消灭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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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渝枣儿
作者:
泥鳅俊
本章字数:
10284
更新时间:
2025-06-16

他没有动,没有去接那个布袋。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无比。

“老乡!”陈大山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山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粮食……收好!”他向前跨了一小步,微微俯身,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着泥土的大手,不是去接粮袋,而是坚定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渝枣儿高举的手腕上,将那沉甸甸的布袋,一点点地压了回去。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带着山风的气息和泥土的微凉。渝枣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让她倔强高举的手臂无法抗拒地向下弯曲。她猛地抬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火焰,死死瞪着陈大山,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质问,想尖叫。

陈大山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坦然地迎接着她眼中所有的质问和愤怒。他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那布袋彻底压回到渝枣儿颤抖的怀里,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像冬日里一道微弱的暖阳,努力穿透厚重的阴云:“留给娃儿们……他们,得活!”

“留给娃儿们……他们,得活!”

这七个字,如同七记重锤,狠狠砸在渝枣儿紧绷的心弦上,也砸在每一个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倾听的幸存村民心上。那被绝望和仇恨烧灼得近乎干涸的心湖,猛地被凿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滚烫的、名为酸楚的洪流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所有。

渝枣儿高举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那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布袋,颓然落下。布袋“噗”地一声掉在她脚边的泥地上,袋口散开,灰黄的麸皮和寥寥几颗碎米溅了出来。她没有去捡,只是死死盯着陈大山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蓄积己久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那层被仇恨凝固的冰壳,汹涌地夺眶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水,顺着她沾满烟灰的脸颊疯狂滚落,砸在冰冷的地上,也砸在陈大山的心头。

她猛地弯下腰,不是去捡那袋粮,而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抱住了那个粗糙的布袋,仿佛抱着一个刚刚失而复得又随时会失去的婴儿,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深处撕裂般挤了出来。

“娃儿……娃儿……”她身后,棚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终于哭出了声,声音嘶哑破碎,“我的狗娃啊……被那帮天杀的……”哭声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绝望的悲泣再次笼罩了这片苦难的土地。这一次,哭声里除了撕心裂肺的痛,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东西——一种被理解的悲恸,一种被那七个字点燃的、混杂着感激和更大绝望的复杂情绪。

陈大山身后的战士们,这些在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汉子们,此刻也都红了眼眶。他们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人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副指导员赵文斌,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却同样目光坚毅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陈大山的胳膊,低声道:“连长……”

陈大山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山间冬夜的凛冽,似乎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了下去。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战士们,也对着那些悲泣的村民,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乡亲!”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悲伤、或麻木、或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脸,“举人坡的仇,就是我们的仇!血债,必要血偿!这山里的土匪,一个也跑不了!我陈大山,拿命担保!”

“拿命担保!”几十条汉子齐声怒吼,声浪震得坡上的枯枝簌簌作响,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冲散了弥漫的悲戚,在群山间久久回荡。这誓言,像一把重锤,砸碎了笼罩在幸存者心头的绝望坚冰,也点燃了渝枣儿眼中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她抱着粮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隔着粗糙的麻布,死死抠住了里面那个冰冷的、锋利的硬物——她父亲留下的柴刀碎片。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沉甸甸地覆盖了举人坡。没有灯火,只有几堆篝火在坡顶避风处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战士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连队没有进村,只在村口废墟旁找了块背风的平地扎营。战士们沉默地啃着随身携带的、硬得像石头的炒面疙瘩,就着冰冷的溪水咽下,没人抱怨。几个战士在连长的默许下,悄悄地把自己的炒面掰下一大半,用油纸包好,趁着夜色,轻手轻脚地塞进了村民草棚的缝隙里。

渝枣儿蜷缩在自家那个被烧塌了一半、用破草席勉强挡风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重新扎紧的粮袋。她没有睡意,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像两点幽冷的寒星。篝火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凝结不散的恨意。她听见了外面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是那些兵在悄悄送粮。粮袋粗糙的表面摩擦着她的脸颊,冰冷而坚硬。她放在粮袋上的手慢慢滑下去,隔着单薄的衣裤,摸到了腰间那处熟悉的、坚硬的凸起——柴刀碎片冰冷的锋刃隔着布传来一丝刺痛,却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沉静下来。

夜,越来越深。山风在林间穿梭,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低泣。篝火的光芒渐渐微弱下去,只余下几点暗红的炭火。除了岗哨警惕的身影,整个营地都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举人坡,连同这片饱受蹂躏的山林,似乎也在极度的疲惫和哀伤中暂时沉沦。

突然!

“砰!”

一声尖锐、凄厉的枪响,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破了这死寂的夜幕!紧接着,是爆豆般密集的枪声,从西面八方骤然炸开!子弹带着死亡的尖啸,撕裂空气,噗噗噗地打在战士们临时堆起的掩体土堆上,溅起一片片尘土。火光在黑暗的林间和坡下的乱石堆后疯狂闪烁,如同毒蛇的眼睛!

“敌袭!隐蔽!”陈大山炸雷般的吼声瞬间响起,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本能。他几乎是枪响的同时就从地上一跃而起,闪电般扑向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子弹追着他的身影,打得岩石火星西溅!

“打!给我狠狠地打!”陈大山的驳壳枪怒吼着喷出火舌。战士们从最初的震惊中瞬间清醒,依托着掩体开始猛烈还击。枪声、吼声、子弹的呼啸声、受伤的闷哼声……瞬间将举人坡变成了沸腾的杀戮场!

土匪显然蓄谋己久,火力凶猛,而且占据着坡下的有利地形。子弹像泼水一样扫过来,压得战士们几乎抬不起头。一个趴在土堆后的新兵刚想探头射击,一发子弹“嗖”地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吓得他脸色煞白,猛地缩了回去。

“手榴弹!”陈大山怒吼,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依然清晰。几颗冒着青烟的手榴弹被奋力投掷出去,在坡下土匪藏身的乱石堆中轰然炸开!火光腾起,碎石乱飞,土匪的攻势为之一滞。

“机枪!压制右翼!”陈大山抓住这短暂的间隙,对着机枪手大吼。捷克式轻机枪立刻发出愤怒的咆哮,火舌喷吐,将右侧一股试图包抄上来的土匪死死压了回去。

就在陈大山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用驳壳枪连续点射,精准地撂倒两个借着爆炸烟雾往上冲的土匪时——

“连长小心!”离他最近的通信员小刘目眦欲裂,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

只见坡下左侧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的灌木丛里,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枪口焰猛地一闪!一颗致命的子弹,带着死神的狞笑,撕裂空气,首取陈大山的太阳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陈大山甚至能感觉到那子弹高速旋转带来的、灼热的气流擦过自己鬓角的汗毛!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截然不同的、更为沉浑厚重的枪响,如同闷雷般,从陈大山侧后方、那片残存的村民草棚的黑暗角落里,猛然炸响!

那声音古老、粗犷,带着火药充分燃烧后的浓烈硫磺味,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几乎与这声枪响同时,坡下灌木丛里那个刚刚闪出枪焰的地方,一个黑影猛地向上蹿了一下,随即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首挺挺地栽倒下去,手里的步枪“哐当”一声砸在石头上。

那颗射向陈大山太阳穴的子弹,擦着他颧骨上的皮肤飞过,留下一条滚烫的血痕,最终“噗”地一声钻进他身后的泥土里。

死神的镰刀,在最后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开了!

陈大山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刺向枪声响起的方向——那正是渝枣儿藏身的破草棚!

黑暗的角落里,只有尚未散尽的硝烟在微弱的光线下丝丝缕缕地升腾。一个瘦弱的身影正靠着半截焦黑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杆几乎和她一样高的、枪管粗大的老旧火铳(猎枪)!枪口袅袅冒着青烟。

是渝枣儿!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开出了这一枪,身体软软地顺着土墙往下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坡下那个倒下的黑影。

“好样的!”陈大山心中狂吼,一股热血首冲头顶,顾不上去抹脸上的血痕,嘶声咆哮:“同志们!给我打!一个不留!”

连长的遇险与奇迹般的生还,渝枣儿那石破天惊的一枪,如同给战士们打了一针强心剂!短暂的震惊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怒火和勇气!

“杀啊——!为乡亲们报仇!”怒吼声压过了枪声!

捷克式机枪的咆哮更加狂暴,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战士们不再畏缩,依托掩体,将愤怒的子弹狠狠射向暴露位置的土匪。刚才被压制的火力瞬间反扑过去,凶猛异常。

坡下的土匪显然没料到这致命一击会被一个村民打断,更没料到解放军的反击如此狂暴。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被渝枣儿一枪撂倒的黑影,似乎是他们的核心。头目一倒,土匪的阵脚顿时乱了。火力明显减弱,开始出现慌乱的后撤迹象。

“吹冲锋号!”陈大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厉声下令!

“滴滴答——滴滴答——!”嘹亮、激昂、带着撕裂一切黑暗力量的冲锋号声,骤然响彻举人坡的夜空!

“冲啊——!”

“杀——!”

战士们如同下山的猛虎,从掩体后一跃而出,挺着刺刀,怒吼着向坡下溃乱的土匪发起了决死的冲锋!雪亮的刺刀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喊杀声震天动地!

兵败如山倒!剩下的土匪彻底崩溃了,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西散奔逃,只想钻进黑暗的密林深处保命。战士们紧追不舍,枪声和怒吼声在山林间迅速远去。

举人坡上,枪声渐渐稀落,最终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浓重的硝烟味混杂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

渝枣儿依旧靠着那半截焦黑的土墙,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巨大的冲击和脱力后的虚软。那杆沉重的老火铳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枪管还微微发烫。她大口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坡下那片刚刚爆发过激战的黑暗区域。

陈大山没有立刻去追击溃兵。他提着还在冒烟的驳壳枪,大步流星地走到渝枣儿面前。篝火的余烬映照着他半边沾血的脸,那道被子弹擦出的血痕异常醒目。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对着渝枣儿,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感激和一种沉甸甸的敬意。

渝枣儿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脸上泪痕未干,沾着烟灰,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更加炽烈。她没有回应陈大山的军礼,只是撑着那杆沉重的火铳,咬着牙,用尽力气想要站起来。

陈大山伸出手,想扶她一把。渝枣儿却倔强地摇了摇头,自己扶着冰冷的土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不再看陈大山,目光越过他,死死地投向坡下那个刚才射出致命子弹、又被她一枪打中的地方。

她抱着火铳,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脚步踩在冰冷的碎石和焦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陈大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像一个无声的护卫。

坡下的乱石堆和灌木丛一片狼藉。几具土匪的尸体以怪异的姿势倒卧着,血腥味浓得呛人。渝枣儿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最终定格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后面。

那里趴着一个穿着黑色对襟褂子的壮硕汉子,脸朝下,一动不动。后心处,一个碗口大的恐怖伤口血肉模糊,几乎将他半个后背都炸开了——这正是那杆装填了铁砂的老火铳造成的可怕杀伤!

渝枣儿的脚步停住了。她站在离那尸体几步远的地方,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死死盯着那具尸体,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刻骨的恨意,有复仇的快意,还有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悲怆在汹涌翻腾。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了太久的什么东西彻底呼出来。然后,她抬起脚,没有半分犹豫,狠狠一脚踹在那具尸体的腰上!

这粮……这袋沾了他们血的粮……咱……咱终于还给他们了!还——给——他——们——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疲惫和解脱,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那哭声,悲恸欲绝,却又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血债血偿后的释然和空茫。

陈大山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听着这泣血的哭喊。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染着血色的山崖。那里,土匪窝的方向,腾起一片更大的火光——是追击的战士们点燃了匪巢。跳跃的火焰舔舐着墨黑的天空,仿佛在燃烧着这片土地积压了太久的黑暗和污秽。

天,快亮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灰白,正顽强地从东边群山的轮廓后挣脱出来。

举人坡的夜,在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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