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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啼声还卡在喉咙里，院门上的铜环就哐当撞出闷响。渝枣儿裹着夹袄冲出来时，露水浸透了布鞋。月光斜斜切过院角的老桂花树，照见五六个黑影立在破门板前，马车上褪色的朱漆在雾里泛着冷光。
"婆婆大叔，可是寻我哥讲学？"她攥紧衣襟往台阶下挪半步，话音未落就被呛人的烟味撞了个趔趄。灰布头巾下探出半张涂着厚粉的脸，铜水烟袋戳着她鼻尖："少装糊涂！渝燊那穷酸早把文书按了手印！"
渝枣儿后退时撞翻竹凳，竹篾刺扎进掌心。马车帘突然掀开道缝，灯笼光晕里晃出半截猩红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在夜风里扭曲成狰狞的形状。为首婆子扯着她手腕往车上拽，铜指甲刮得皮肤生疼："乖乖听话，我们老爷就好雏儿！"
"“放开！”伴随着一声怒吼，渝枣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咬住那只正试图抓住她的手。刹那间，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她的齿间弥漫开来，那是血的味道。
婆子显然没有预料到渝枣儿会如此激烈地反抗，她惨叫着松开手，踉跄着向后退去。然而，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己经扬起了手中的麻绳，准备对渝枣儿进行进一步的束缚。
渝枣儿这边正在拼命挣扎着，她的头发己经被扯得有些凌乱，脸上也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变得扭曲。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慢着！等一下！”
众人闻言，纷纷抬起头来，只见刘思红从堂屋中缓缓走了出来。她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仿佛背负着什么沉重的负担。渝枣儿一见到刘思红，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大妈妈！救救我！这群坏蛋要把我掳走，说要让我去做什么姨太太！”渝枣儿一边挣扎着，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无助，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刘思红看着渝枣儿那可怜的模样，心中虽然有一丝不忍，但当她想起自己儿子的未来时，这丝不忍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地走到渝枣儿身边。然后，她用一种充满慈爱和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枣儿啊，你的娘亲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实际上，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亲密无间。后来，在我的提议下，你父亲才将你娘亲纳为姨娘。从那以后，我对她一首都非常好，从未有过丝毫的苛刻。”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接着说道：“你可以出去问问那些以前的老街坊邻居，看看我对你娘亲到底好不好。在她去世之后，我对你也同样没有任何的苛刻之处，一首都是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视如己出。”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继续说道：“本来呢，大妈妈我也一首想着要给你找一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奈何家道中落，如今你父亲也撒手人寰，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留下你和年幼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尚在读书，年纪尚小，根本无法撑起这个家。大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实在不忍心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吃苦受累。
于是，大妈妈自作主张，为你寻觅了一门好亲事。虽然只是姨太的身份，但祝老爷可是高官显贵，你嫁过去，那可真是掉进福窝里了。而且，只要你能生下一儿半女，凭借着孩子的地位，你就能母凭子贵，享尽荣华富贵。大妈妈语重心长地对你说：“枣儿啊，你可千万别忘了哥哥和大妈妈啊。”
然而，渝枣儿却像发了疯似的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她那苍白而消瘦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嘴唇微微颤抖着，发出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哀求：“大妈妈，我真的不想嫁人啊！我只想留在家里，好好地照顾您。枣儿愿意一辈子都不嫁人，就这样守在您身边。我可以少吃一点，多做一些活，什么都听您的，只求您千万别把我卖掉啊！大妈妈，枣儿才十三岁啊，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刘思红面无表情地看着枣儿，仿佛她的话语并没有对自己产生丝毫影响。然而，她的语气却逐渐变得冷酷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枣儿啊，”刘思红缓缓说道，“婚姻大事可不是你能随意决定的。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和娘亲都己经离我们而去，现在这个家里，自然是由我来做主。”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其中蕴含的威严却让人无法忽视。枣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意识到刘思红的决心己定，自己恐怕难以改变这个局面。
“就算你娘还在世，她也无法替你做主婚姻大事。”刘思红继续说道，“毕竟，这是我们家的规矩。一切都得由我这个当家主母来决定。”
枣儿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刘思红竟然会如此决绝。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刘思红毫不留情地说，“今天你不嫁也得嫁！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刘思红旋身时襟前的翡翠坠子晃出冷光，堆着笑对候在廊下的婆子福了福身："让您见笑了，小丫头片子没出过二门。"她用绢子沾了沾眼角，余光瞥见渝枣儿被麻绳勒得青紫的脚踝，"时辰不早，烦劳您照应着。"
婆子露出夸张的笑意，甚至通过笑看得到金牙，婆子冲几个粗汉使个眼色。雕花轿帘掀起的刹那，渝枣儿突然咬住 汉子的手腕，血腥味在齿间炸开。"放开我！放开——"她被倒提着掼进轿厢，发间发簪甩落在青砖缝里，映着暮色泛着幽蓝。
轿夫的草鞋碾过满地碎玉似的月光，渐行渐远的哭喊声惊起满院秋虫。刘思红倚着朱漆廊柱，看檐角铜铃在夜风里摇晃，恍惚又见多年前那个雪夜——渝枣儿的娘跪在祠堂里，额头磕出血痕求她收以后照看渝枣儿。
突然的公鸡打鸣声音惊碎回忆。刘思红着袖中沉甸甸的银票，转身时衣服摆扫过阶前叶子长的的正绿的秋海棠，花瓣簌簌落在轿夫们遗落的粗麻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