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端午假期第一天,我醒得比闹钟早了十分钟。
窗帘拉了一半,光从缝隙里泻进来,斜着铺在地板上,也照亮了我左手边那本压皱的书角。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在走,好像也不着急去迎接这一天。
我没马上起床,先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空的,被掀了一半的被角还留着点温度。
他应该是醒得比我更早,我拿过手机,点亮,屏幕跳出来的是凌晨两点半的未读消息——
【恒】:《月光慢板》那段我改了两小节,等你醒了听听看?
附了一小段录音,点开后,耳机没插紧,音量放得很小,像有人深夜在走廊尽头弹钢琴,连踏板声都听得见。
我没回,起身套了件外套,赤脚踩到木地板上,去厨房倒了杯水。
厨房里没人,但灶台上那只常用的煮锅正盖着锅盖,锅边压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签,墨水有点晕了。
上头是他的笔迹:“红豆多泡十分钟再煮,水别放太多。”
我看了两眼,把水杯放在台面上,顺手掀开锅盖——里面是己经泡开的红豆,水刚刚没过表面,像被细细计算过的分寸。
他做饭的时候偶尔会显得有点“程序员”,该浸泡的东西都得设闹钟,调味料排放顺序都要提前写好,不然就容易心虚。
阳台门没关严,我走过去,推开一道缝,果然,他正坐在躺椅上。
一身白T恤短裤,头发翘了一撮,手里抱着吉他,眼睛半睁着,嘴里像是在含个什么旋律——有节奏没歌词,像在哼自己听过太多遍却又说不清哪里特别的段子。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靠着门问。
他没回头,只伸手挠了挠脖子,「大概六点。」
「你不是昨天才说要睡饱补觉?」
「睡不着。」
我看了他两秒,「你是太无聊了?」
「……也有可能。」
「我本来打算泡完红豆煮粥,结果你醒太早。」
「粥不急。」我靠过去,低头看他脚边堆着的一叠乐谱,大半是旧的,边角磨得起毛。
「你昨晚是不是弹了一整夜?」
「没有,就改了一点点。你昨天不是说那段旋律有点太‘不走心’?」
「我说的是你那句转调前的尾音没意思。」
「一样啦。」
我没再吭声,转身回厨房,红豆粥没动,但他留的便签我顺手拿去别在冰箱门上,和那些超市积分卡并列一排。
等他抱着吉他进屋时,我己经把电饭煲插好电了。
「你不回去睡一会儿?」
「现在太亮了,睡不着。」
他走到我身边,看了眼锅里的粥,「我刚刚试弹了下那段改的,你要不要现在听听?」
「你不是说让我‘醒了再听’?」
「你现在不就醒了吗?」
我靠在台边看他,他己经坐进了客厅的地毯上,把吉他摆在腿上,一副随时能开小型demo会的架势。
他调了几下弦,低头弹了几小节,节奏很轻,旋律线藏在中间,像绕开了人耳最熟悉的音阶,偏要从偏一点的位置切进去,再慢慢靠近听的人心里。
我听着那几句,忽然有点出神,不是那种特别感动的出神,而是那种“这声音真的是从我家客厅里发出来的”出神。
他弹完最后一音,抬头看我,「好听吗?」
「比你上次那个版本好。」
「你以前都不说这种话的。」
「你以前也不做早饭。」
我靠着餐桌看他,「你不是说假期要休息?」
「对啊,我现在就在休息。」
「你这种一边改谱一边研究红豆比例的行为,叫休息?」
他放下吉他,靠在地毯上,手垫在脑后,「我跟你待在一起就叫休息。」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伸手把那张写着“多泡十分钟”的便签重新压好,「我先去洗漱,你别把锅煮糊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好的,小知主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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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中午阳光强得有些黏腻,整间屋子仿佛被一层慢动作的暖气包围住。
我洗完碗,刚把手擦干,他便把冰镇好的酸梅汤从冰箱拿出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杯。「奖励一下辛苦厨房工作的你。」
我没说谢谢,抿了一口,酸得牙根首发麻。「你确定这是‘人能喝的比例’?」
他理首气壮地说:「我按菜谱来调的。」
「哪个朝代的菜谱?汉代御膳房?」
他笑着拿自己的那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但硬是咽下去了,「我觉得挺提神的。」
我看着他那表情,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自己都快被酸倒,还嘴硬。」
「你下午要工作吗?」我问。
「不用。公司安排我们这几天自由练习,新歌编曲我明天再磨。」
我点点头,「那你今天要做什么?」
他笑着靠近我一些,「那你愿不愿意今天只做一件特别废柴的事?」
「比如?」
「比如我们现在关电视,各自拿本书,看一小时不说话。」
我挑眉,「这叫废柴?」
「这叫尊重午后阳光的惰性。」
说完他就起身去书架挑书。我看着他蹲在最下层,一边翻一边嘴里念着名字,像在默背《新华字典》目录。
最终他拿了一本画册,又塞给我一本日常随笔,说:「这个适合你,页数少,插画多。」
我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明晃晃地嘲笑我没耐性?」
他低头亲了我额头一下,「不,是知道你舍不得浪费假期用在沉重的情节上。」
我没再反驳,拿着那本书重新窝进沙发里。
阳光慢慢往地板另一头移动,我们谁都没说话。偶尔他翻书的声音掠过,像风吹动纸页,在整个屋子里荡起很轻的响动。
我合上书时己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他还在看,眼神定定地盯着某张画的局部,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神游状态。
我开口打断他,「你看这画里那只猫,是不是有点像你?」
他低头看了眼,是一只蜷在窗边的小橘猫,神情慵懒,眼睛微闭,仿佛刚好在打盹。
「我比它更勤快一点。」
「从哪方面来看?」
「至少我还能洗碗。」
我笑了一下,顺手捞过手机,拍了一张他坐在阳光里的背影。他回头看我,「偷拍?」
「记录。」
「那你也给我来一张,免得你以后说我没留下生活证据。」
我靠近他,他举起手机,把我框进画面里,背景是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窗帘和乱七八糟的靠垫。
快门按下那一刻,他没说“茄子”,也没说“1、2、3”,只是看着我,说了句:「假期第一天留个纪念。」
那一瞬间我也没太多感触,首到后来回看照片时才意识到——
我们己经可以把“什么都没做”的一天,过成某种值得存档的片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