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半导体攻关组”的第一次内部会议,在一间刚腾出来的、还散发着油漆味的小办公室里召开。
赵副厂长坐在主位,精神焕发。他身边是正襟危坐的钱学敏,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峻的光。办公室主任李卫东像个门神一样守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重要指示”。对面,则坐着几个从厂里技术科、维修车间抽调来的老工程师和老师傅,他们脸上带着被强行拉来的茫然和拘谨。
那卷被何雨柱“遗失”的假图纸,此刻正平铺在桌子中央,像一份献给新王的祭品。
“钱专家,您再给大伙儿掌掌眼,说说您的看法。”赵副厂长用一种极为推崇的语气开口,将舞台完全交给了钱学敏。
钱学敏矜持地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拈起图纸的一角,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不洁之物。他只扫了几眼,嘴角便撇出一丝轻蔑的弧度。
“粗糙。”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两根冰锥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比如这里,”他用笔尖点了点图纸上一个复杂的加热线圈缠绕方式,“设计者显然想通过增加回路来提高热效率,但完全忽略了电磁涡流的干扰。这是典型的土法思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又指向另一处冷却系统的管道布局,“还有这个,简首是想当然的典范。为了所谓的‘结构简单’,牺牲了至少百分之三十的冷却效能。在莫斯科,任何一个技术学校的一年级生,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每说一句,赵副厂长的脸色就亮一分。贬低原来的设计者,不就等于抬高了他请来的专家吗?
钱学敏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总结道:“总的来说,这份图纸的原作者,有点小聪明,但缺乏系统性的理论知识。不过,基础的框架还在,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只要由我来主导,对关键部分进行修正,引入真正科学的‘巴甫洛夫-库兹涅佐夫’热力学模型,我有信心,能将这套设计的理论性能,提升至少西成。”
一串听不懂的俄式人名,配上精准的数字,瞬间镇住了全场。赵副厂长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科学、权威、不容置疑。
他不知道,钱学敏指出的那些“错误”,正是何雨柱精心埋下的陷阱。这些设计乍一看违背了最高效的理论,但在特定的、错误的整体框架下,它们反而是唯一能让设备“看起来”能运转的补丁。一旦“修正”了这些补丁,换上理论上正确的零件,整个系统就会立刻陷入更深的矛盾和崩溃。
“好!太好了!”赵副厂长用力一拍桌子,“有钱专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下面,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具体的落实问题。钱专家,您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
话题进入了实际操作阶段,对面的几位老工程师神情专注起来。其中一位头发花白、手上全是老茧的老师傅,是厂里负责设备维修改造的杨总工。他扶了扶老花镜,指着图纸上的材料清单,问道:“钱专家,这上面要求的几种特种合金,还有这个高纯度的石墨坩埚,咱们厂里可没有。您看,能不能用我们现有的材料替代一下?比如这个炉体,我们用耐火砖配合厂里自己炼的特殊钢,也能……”
“不行!”
杨总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学敏厉声打断。
钱学敏的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杨总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野蛮人。“同志,你是在开玩笑吗?半导体工业是世界上最精密的科学!不是你们打铁炼钢!每一个材料的纯度、热膨胀系数、抗腐蚀性,都必须严格遵守标准!用耐火砖?用你们的‘特殊钢’?我们是在搞科研,还是在搭炉灶烤红薯?”
这番话说得尖酸刻薄,毫不留情。杨总工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一辈子修设备、搞革新,用土办法解决了不知道多少生产难题,厂里谁不敬他三分?何曾受过这种当面的羞辱。
“还有,”钱学敏站起身,踱到窗边,指着远处车间的方向,语气里的鄙夷更浓了,“这几天我参观了一下,你们的那些设备,也好意思叫设备?真空泵是拿鼓风机改的,压力表是拿水管阀门凑的,所谓的‘无尘车间’,我看比乡下的打谷场干净不了多少!用这种东西,想造出合格的晶体管?简首是天方夜谭!”
“我们必须一切推倒重来!按照苏联标准,建立真正的实验室!所有设备,必须是专业级的!”
“钱学敏!”另一位负责生产的车间主任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留过洋,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土鳖!可就是这些‘烤红薯的炉子’,这些‘打谷场’,支撑着咱们厂,给国家交了上千万的利税!你张张嘴就要推倒重来,钱从哪儿来?设备从哪儿来?从天上掉下来吗?!”
“这是科学态度问题,不是钱的问题!”钱学敏寸步不让。
“放屁!离了实际谈科学,那叫空谈!”
眼看会议就要变成吵架现场,赵副厂长脸色一沉,狠狠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都给我住口!”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在这里,钱专家就是绝对的技术权威!”赵副厂长的目光刀子一样扫过那几个面带不忿的老技术员,“他的话,就是命令!我们现在要的是执行,不是讨论!谁要是有意见,可以打报告退出攻关组!”
他转头看向李卫东,声音变得冰冷而强硬:“卫东,记下来!立刻下调拨令!一车间那台德国进口的高精度镗床,调过来!三车间为锅炉改造项目预留的十吨特种钢板,先拨五吨过来!全厂最好的钳工、电工,立刻脱离原岗位,到‘红旗’小组报到!谁敢不执行,就是破坏生产,就是跟全厂的荣誉作对!”
这话一出,杨总工和那位车间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德国镗床是一车间的命根子,全厂就那一台,多少精密加工任务排着队等着用。锅炉改造项目更是关系到全厂冬天能不能正常供暖。赵副厂长这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不,他这是在把整个厂子都拆了,来搭他这个“红旗”小组的戏台子!
会议在一种死寂般的压抑气氛中结束。
赵副厂长和钱学敏志得意满地先行离开,李卫东拿着鸡毛当令箭,己经开始草拟调拨令。杨总工几人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相视无言,眼神里是深深的愤怒和无力。
“疯了……真是疯了……”有人低声咒骂,“为了他自己的政绩,要把整个轧钢厂都搭进去!”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下实验室内,何雨柱刚刚完成了对“紧凑型储能稳压器”的安装调试。银色的金属方块静静地待在角落,上面一排淡蓝色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充满了安定的力量。
他身边的区域熔炼提纯炉旁,己经整齐地码放了十几根晶莹剔透、闪烁着完美金属光泽的单晶硅棒。
他的“星火计划”,在敌人敲锣打鼓走向失败的时候,正悄无声息地积蓄着足以燎原的力量。他知道,赵副厂长越是专断,钱学敏越是傲慢,他们在厂里树的敌人就越多。
这些被剥夺了资源,被羞辱了尊严的老工程师、老主任,很快就会成为他最意想不到的盟友。
大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