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二年,瑞芸带着大官儿又回到了淄川老家。
进入杨家村之前,瑞芸首先望见了村子里那五间高高的房子了,便指着那房子对她的儿子说:“大官儿,你看,那就是咱们的家!”
母子俩似乎看到了希望,迈着欢快的脚步向村里走去。
回来之前,瑞芸还以为那五间大房子是一首空着的,心想那屋子里面不知积累了多少灰尘,那院子里面不知长出了多少野草,她不止一次想着如何才能将那院子和屋子打扫干净,好让自己和儿子舒舒服服地住进去。
母子二人进了村子,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自己的家,一进院子他们才知道这里面原来是住着人的。
瑞芸站在院子里,看着院里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自己误闯进了别人家的院落。
瑞芸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就是自己家的房子,这房子一共有五间,东边的三间是连通着的,那里曾是大官儿他奶奶的住处,西边的两间曾是明仙和明仪姐妹二人的闺房。
现在,东边的三间门是敞开的,而西边的那两间的屋门则是关闭着的。这时,敞开的屋门里走出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那人下台阶的时候腿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一个有残疾的人。
瘸腿的男人走下高高的台阶,看了一眼瑞芸母子,发现他们是陌生人,认定这是来讨荒要饭的,便毫不客气地挥手说:“走吧走吧,到别处赶门去吧。我这里连一块干粮也没有了。”
瑞芸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瘸男人,她被他看成是要饭的,心里又气又恼,便红着脸说:“我不是来要饭的,我这是回自己的家。”
瘸男人一听这话,以为遇上了胡搅蛮缠的主,便瞪着眼睛看了瑞芸一眼,准备给这女人几句狠话,好把她和她的小要饭的儿子一块赶出门去。
就在这时,瑞芸从这个瘸男人的脸上依稀看出了熟悉的表情,她定睛一看,才觉得这人不就是老西宪伦嘛。不错,这就是那个整天阴沉着脸,轻易不笑,笑起来比哭还吓人的宪伦。
瑞芸说:“是宪伦吗?”
这个瘸男人正是杨宪伦,他听见面前的女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忙迈着那瘸步子向前走了走并细看了瑞芸两眼后像哭一样地笑了起来,说:“哟,原来是宪仁嫂子呀。二嫂,你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瑞芸刚要说话,只见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妇女从大门外进来,见了瑞芸母子就问宪伦:“这是谁?到咱们家里来干什么?”
宪伦就对那女人说:“这是宪仁嫂子,是咱们的二嫂,他们从济南回来了。”
那脏妇人正是宪伦的妻子,她听说是本家嫂子回来了,忙换上笑脸说:“原来是二嫂呀。二嫂,快到屋里坐。”
瑞芸忙叫过大官儿,然后指着面前的两个人对他说:“大官儿,这是你西叔,这是你西婶,快叫西叔,叫西婶。”
大官儿见这两个人长得这样丑陋,不想叫他们什么,可是在母亲的一再逼迫下,他才叫了。
宪伦过来摸着大官儿的头说:“大官儿都长这么大了,走的时候还让抱着呢。”
说完,宪伦把瑞芸母子让进了屋里。瑞芸一进屋,就发现屋子里又脏又乱,屋里的东西基本上还是老太太用过的那些东西,只是己被挪得不是原来的地方了,八仙桌抬到了墙角闲置起来,上面落满了灰尘堆满了杂物,跟八仙桌配套的两把太师椅一把放在了窗子下面,另一把却放在了炕头前,上面放着一些大人小孩的衣服。
瑞芸还瞅了一眼,发现老太太睡过的那个炕还在,只不过炕上再也看不到原来那整齐的样子,光席子上面堆有几床尚未叠起来的被子,一只小孩子的鞋子也夹杂在那些被子里面。
瑞芸看觉得这里真是够乱的了,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那些被子还能在炕上蠕动,不知里面有什么活物。
瑞芸正要问,却发现一个小男孩儿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来,看到陌生人后又立刻把头重新埋藏在被子里面。
宪伦便冲着炕上喊:“小骡子,快起来!你二大娘来了,还有你哥哥。”
大官儿一听那小孩的名字叫小骡子,觉得好玩,便笑了,笑声里还带有一些嘲弄的意思。
瑞芸也觉得这个名字好玩,便对宪伦说:“宪伦也有孩子了。”
宪伦说:“这孩子都两岁多了,生他的那天,社里正好分给我家一头骡子,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小名。”
宪伦的妻子忙把她的儿子抱到瑞芸面前,对着那尚不懂事的孩子说:“这是你二大娘。快叫二大娘。”
可惜那孩子认生,见了瑞芸不仅不叫还吓得到处躲藏。
瑞芸便把那孩子抱过来,说:“来,小骡儿,让二大娘抱抱。你二大娘老远回来,也没有带什么好吃的东西给你。”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宪伦突然问瑞芸:“二嫂,我二哥呢?他怎么没回来?”
瑞芸最怕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便低着头说:“唉,他跟着国民党的部队走了,走了就再也没回来,把我们娘儿俩撇在家里也没人管了。宪伦,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回来奔你们。”
说着,瑞芸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宪伦又问:“我三哥宪仆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在济南吗?”
瑞芸便擦干了眼泪,表情变得非常气愤,说:“别提老三,数这个老三最没良心。我把他拉扯,供他念了那么多书,给他找了工作,又帮他娶了媳妇,可他过河拆桥,早就不认我这个嫂子了。
宪伦,你说说,这天底下还有他这么没良心的人吗?你二哥在外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这个当兄弟的每月挣大把大把的票子,一分钱也不让我花呀。我去问他要过一回,却叫他给赶了出来。
宪伦,我就是个要饭的,你说他能这么无情地把我赶出来吗?别说我不是要饭的,我是他的亲嫂子呀。”
宪伦便附和着她说:“他不该这样,不该这样。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这样呢。我三哥那人看上去挺老实的,倒不像是那样的人。”
瑞芸便咬着牙说:“这人可不能光看个长相,要看他的心。我算是把这个东西给看透了。宪伦,我早就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我上次回来就知道你和三婶都是好人。唉,对了,三婶呢?”
宪伦说:“我娘己经死了五年了。”瑞芸便叹息了一番,连连说三婶是个好人,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宪伦让自己的女人去做饭,自己就和瑞芸坐在门前说起了往事。小骡子见了大官儿便要跟他玩,瑞芸便让大官儿带他到院里去了。
瑞芸和宪伦坐在屋子里说了很久,然后一起叹息岁月的无情,人世的沧桑。
瑞芸饿得有些受不了,可她又不好意思说自己饿了,正要打着儿子的旗号向宪伦要东西吃的时候,却听宪伦的妻子说饭做好了。
看着端上来的那些粗糙的饭菜,饥肠辘辘的瑞芸也顾不上好歹了,她把那湿淋淋的筷子用手擦了擦就吃起东西来。瑞芸在济南的日子己经混到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地步,她那挑吃拣喝的毛病己经去了大半,这次回老家她和孩子一路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所有的毛病都去干净了。
吃饱喝足之后,瑞芸的身上舒服了些,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一进这个大门时,瑞芸被宪伦看成是要饭的,那时她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火,心想这明明是我的房子,你们平白无故住在这里还把我看成一个臭要饭的,真是气死人了,我只要住下来首先要赶走的就是你们,我要让你们好好看看谁才是这房子的真正主人。
俗话说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现在瑞芸吃了宪伦老婆做的饭,对宪伦一家不经允许就住在这里的不满情绪就不再表现得那么强烈了。
等宪伦老婆出去以后,宪伦才小心翼翼地问:“二嫂,你这次回来就住几天呢还是不走了?”
瑞芸就告诉他说:“济南己经没法住了,我觉得老家里还有这五间房子才想到要回来的。再说,家里还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我也算是奔着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