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嘴拄着手杖,站在这扇尘封了数十年的家门前。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滑过那模糊的匾额,滑过门板上深深浅浅的岁月刻痕,滑过那对冰冷沉默的兽头门环。没有近乡情怯的激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在凝视自己墓碑般的凝重。他缓缓伸出手,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冷粗糙的门板上。指尖传来木质腐朽和铁锈的混合气息。
忠叔从怀中摸出一把样式古旧、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插入同样布满铜绿的巨大锁孔。他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贲起,猛地发力一拧!
“咔哒——嘎吱——吱呀——”
锁簧弹开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锁链与门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呻吟。这声音在寂静的老街上异常刺耳,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尘封的时光。沉重的黑漆大门,在积压了数十年的灰尘簌簌落下中,带着一种迟滞而痛苦的姿态,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的、带着浓重霉味和陈年灰尘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门开了。
门轴沉重的呻吟声还在寂静的太平街深处幽幽回荡,如同一声迟暮的叹息。那扇洞开的黑漆大门,像一张骤然睁开的、深不见底的眼,喷吐着积压了数十年的阴冷霉腐气息。
忠叔用力推开半边门扇,更多的灰尘如同灰色的雪瀑,簌簌落下。门内,是一个幽深的门洞,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地面铺着的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顽强杂草。再往里,影壁墙的轮廓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影影绰绰,更深处则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进去。”齐铁嘴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拄着手杖,抱着齐鹊,一步便跨过了那道象征着隔绝与尘封的门槛。鞋底踏在门洞内布满浮尘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黑瞎子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踏入的同时,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门洞两侧的阴影角落、头顶的梁架结构、以及影壁墙后可能存在的死角。忠叔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将沉重的大门重新掩上,隔绝了外面那些窥探的视线。但那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却仿佛打开了另一个开关。
门洞内的光线更加昏暗。齐鹊被那浓烈的霉味呛得小声咳嗽起来,下意识地往爷爷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幽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地方的畏惧。
齐铁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却沉凝地投向影壁之后。他抱着孩子,脚步沉稳地绕过那道刻着模糊不清“福”字图案的青砖影壁墙。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破败感所淹没。
这是一个典型的湘中大宅格局的天井院。青石板铺地,缝隙里早己被厚厚的尘土和枯败的苔藓填满。西面的两层木楼,飞檐翘角,雕花的门窗格扇却大多残破不堪,蛛网如同灰白色的丧幔,层层叠叠地挂在梁柱之间、窗棂之上。几扇窗户的窗纸早己烂光,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的眼窝,冷漠地注视着天井中的闯入者。院角一口巨大的青石水缸早己干涸,缸壁上布满墨绿色的苔痕,里面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和不知名的污物。几株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石板缝隙和墙根下钻出,在深秋的微风中萧瑟地摇晃。